《濯仙(雙性、NP)》 一、何焉 人间正逢霜降,秋意渐浓,觅灵山中的草木百年如一日地苍翠欲滴。 岩间山涧流瀑淙淙,莹白水花飞溅,广阔溪谷常年笼罩着氤氳薄雾,为隐蔽其中的高楼增添几分神秘疏离;偶尔天光乍现,方能窥见雾靄中若隐若现的碧瓦飞簷,如梦似幻,彷若云中仙闕。 适逢朝阳初升,破晓晨曦金光烂漫,映照着巍峨楼台上的两道人影分外清晰。那是两名外表年纪相仿的青年,其中一人白衣胜雪、散发披肩,挺直了背脊与另一名青衫儒生相对而坐,清俊面庞显得苍白而憔悴。 他神情严肃不发一语,见眼前书生扮相的男子摇晃着扇子也不作声,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。 「师兄,我还是觉得不妥。」 那青衣人扬手唰地甩开手中的玉骨扇,鎏金扇面掩去半张面孔,细长眉眼审视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。 「怎么?你当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,还要恪守男德不成?」 「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」明净浊欲要解释,身躯忽然一僵,蛰伏体内的邪气躁动而起,胸口的闷痛感迅速扩散至五脏六腑。他面色发青,浑身颤抖如坠冰窟,四肢百骸像被千根冰刺钉入骨髓般,僵冷地动弹不得。 见明净浊的寒症再次发作,蒲邑舟只是轻哼了声。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。 明净浊独自前往大境西北的白颅山,欲荡平受秽气影响而大量繁生的妖兽潮。原以为只是些小妖物的暴乱,岂料其中竟潜藏着一隻千年修为的阴谐,混跡于妖兽群中趁势偷袭。 阴谐为雌性鴆鸟,以毒物为食、通体剧毒,歷经千年修练毒性已臻见血封喉境地,加之常年居于极寒之地的特性,挟带着慑人寒毒及大妖威压猛然袭来,竟将明净浊逼得一度陷入苦战;其后虽成功斩杀剧毒异鸟,但仍为蚀骨寒气重创,导致周身经脉凝滞淤塞,动輒疼痛难耐、遍体生寒。 据蒲邑舟所言,要根治千年阴谐的寒毒,说穿了其实也并非难事,只消融合纯阴纯阳的乾净灵气疏通全身经络,再佐以几帖炎阳草与朝露水熬製的汤药,耐心调养即可痊癒。 问题便出在这疏通经络的阴阳灵气。 採补之术,当行双身交合之法,方能有效汲取纯净灵力为己用;惟男子为阳、女子为阴,意即需同时与一男一女共修,直至灵气彻底贯通经脉。 明净浊气急:想他堂堂七尺男儿,如何能雌伏他人身下行那苟且之事?再说偌大浮尘宫就是间和尚庙,整座觅灵山上下都抓不出半隻女妖,又要到哪里寻个灵力澄净的女修士? 几个师兄弟面有难色,纷纷表示爱莫能助,就算真能到外面随便掳个修士回来,明净浊也必定抵死不从。对此蒲邑舟心里倒是早已有了另外的打算,胸有成竹地为明净浊指点迷津,未料他的建议同样遭到强烈反对。 一来二去,蒲邑舟索性撒手不管,任由冥顽不灵的师弟自生自灭;然而随着寒毒病症日渐加重,病发时甚至连握紧剑柄都十分困难,明净浊的态度已不似最初那般强硬,口中艰难吐出不带丝毫温度的寒气,仍在负隅顽抗,「师兄,这疗伤之法……毕竟不是正道……。」 「那你倒是说说,何谓正道?」蒲邑舟慢条斯理斟了杯热茶,见师弟双手冻得青紫、不停发抖的狼狈样,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。 「手可执剑,能护得自身周全,方为正道。」 热气蒸腾,茶香沁人,灵气如暖流般顺着吐息没入胸膛,稍稍缓解了明净浊的冷意和痛楚。他沉默良久,僵硬抬手接过蒲邑舟递来的灵茶,仰头一饮而尽,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决绝。 蒲邑舟起身半倚着楼台栏杆,放眼遥望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滚滚云海中浮沉,思绪不由得渐渐飘远。他忆起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儿初来到浮尘宫时,也是在这般天朗气清的晨朝。 丰神俊朗的仙人自云海彼端御风归来,胸前怀揣着团与其翩躚白衣格格不入的蓝印花布,蒲邑舟和几个师兄弟远远瞧着还以为师父找着了什么稀罕宝贝,近看才发现里头竟是个熟睡的婴孩。 陈年旧事歷歷在目恍如昨日,十数年来浮尘宫的一切无甚变化,惟有那被安置于边陲林苑里的稚子,随岁月流逝已渐通人事。 「我已经有好些年没看过那孩子了,」明净浊内心无比纠结,还未付诸行动人就已被满溢而出的愧疚淹没,「难得见他一回,却是因为这种事情……实在是……!」 实在是禽兽不如。蒲邑舟暗暗在心底接了明净浊的话,心中虽感慨万千,嘴上却道:「别太在意,师父既然将那孩子带回来,肯定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。」 明净浊思及那小孩儿异于常人的体质,垂首默然。 师兄弟两人彼此心照不宣,明净浊却不愿言明,闷闷地听着蒲邑舟的劝慰。 「放宽心,只当是个『炉鼎』罢。」 聆春居位于觅灵山深处,明净浊上回造访已是七、八年前的事,如今再次前往,只觉一路上形形色色的花草灵植长势惊人,浓郁灵气饱满地滋养着整片树海,幽深林径莽榛蔓草、壅塞难行,再穿过蜿蜒复杂的山道,眼前的景色才豁然开朗。 古楼亭台昂然耸立于丘壑之中,跨越山涧的陡峭岩壁凌空而建,外观隐隐可见原本的华美精緻,可眼下繁茂灵植沿墙面窗台四处蔓延,几乎要淹没整幢楼宇,与环绕着参天古木、飞泉流瀑的山景浑然一体。 溪岸边上两道矮小的身影察觉到来人,分别化作一红一青两束虹光衝天而起,待落定蒲邑舟与明净浊面前时,復又重新化形为小孩子的形貌,脆生生的稚嫩嗓音异口同声对着蒲邑舟喊道:「主人。」 明净浊凝神定睛一瞧,发觉俩孩子的原形都是受符咒驱使的纸人,在那两双由笔墨细緻描绘出的眼眸里,镶嵌着过于明亮灵动的瞳孔。 「这是朱砂和石青,」蒲邑舟对着明净浊介绍道:「平时都是由他俩照顾那孩子的。」 明净浊问:「这不是普通的纸人?」 「炼化了有灵智的精怪魂魄,」蒲邑舟仔细观察纸人僕役的状态,确定状态良好后继续说道:「寻常纸人可没法教授读书写字,这些小精怪长年游荡人间,积累的智识足够养个孩子了。」 明净浊闻言忍不住皱眉,蒲邑舟瞥了眼他欲言又止的模样,心中暗叹,转而询问两名纸僕:「何焉人呢?」 一袭红衣的朱砂抢先回话:「小主人正在里面看书。」 石青立刻接着道:「他最近一直在看书,不跟我们玩了!」 「不过有时会出来散散步。」 「然后就又回去看书了。」 「我们搬了好多书来。」 「房间都快堆不下了!」 两个纸僕待在杳无人烟的荒野偏郊闷得太久,逮着机会便吱吱喳喳一句接一句没个歇停,直到蒲邑舟示意噤声才闭上嘴。 「带路吧。」 朱砂和石青领命,蹦蹦跳跳领着两人循溪流边的嶙峋怪石踏上长阶,再顺着腾空栈道直达书房。他们绕过书房前廊道,透过花样别緻的窗櫺能看清里边层层叠起的书卷,却没见着半点住客的踪跡,直到朱砂推开房门,几人才察觉埋在书堆里的清瘦人影。 当年明净浊曾远远见过还是小孩的何焉一眼,犹记得那是个身量矮小、生得白嫩清秀的孩子,套着不合身的破旧短袍,上头满是林间嬉戏时沾黏的泥土,活脱一隻刚从地里冒出的小树精,发现生人还怯生生地迈着小短腿躲到树丛里,着实可爱的紧。 如今昔日孩童已长成姿容昳丽的少年,脸蛋小而秀美,瞳眸漆黑深邃,皮肤虽苍白,脣色却似蘸了血般红得妖异,一袭泠然出尘的月白长衫,硬是被穿出浓墨重彩的冶艳。 他姿态间散地倚靠着桌案,缓缓从翻阅着的古籍中抬起头,那双波澜不兴的冷淡眸子先是盯着明净浊,接着落在蒲邑舟身上,温声说道:「蒲师兄,好久不见。」 明净浊有些心虚,偏过头不再看何焉。即便少年周身透着淡漠疏离,甚至连雌雄莫辨的嗓音都是清冷的,明净浊脑海中却不断想起那张脸──白净姣艷、凛若冰霜,恰如一树热烈绽放的雪中红梅,静静地在他胸口燃烧。 蒲邑舟摆摆手让两名纸僕退下,领着明净浊在满坑满谷的书册间随意寻了处空位坐下,开门见山道:「我就有话直说了,我们现在遇到一点小麻烦,需要你帮忙。」 明净浊被师兄的直白吓了一跳,但更令他讶异的是,何焉竟然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,「好。」 「等一下,」明净浊终于抬头望向何焉,「你不想清楚再答覆我们吗?」 何焉微偏着头,不明白明净浊的疑问,既然蒲邑舟都找上门了,那必定是只有他才能帮的忙。何焉清楚了解自身职责,语气淡然道:「我什么都能做。」 明净浊还想再说话,却被蒲邑舟扫来的眼神制止了,霎时明净浊恍然大悟。 自小被浮尘宫养大的孩子,从来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与人事物,无论是谁的主意,或许他们授意朱砂和石青对何焉的教导中,有意无意间都在灌输小孩儿为浮尘宫而生的思想,一如凡间世家贵冑豢养的死士,只要家主需要,便应当无条件牺牲奉献,那怕躯体、性命甚至灵魂被压榨殆尽。 明净浊紧握拳头鬱鬱难平,被灵药压制住的症状隐隐有復发的跡象,熟悉的闷痛和寒意再次涌上。 蒲邑舟表面平静沉稳,向何焉扼要说明目前的状况,为了避免心思如白纸般单纯的少年心生畏惧,他还刻意省略关键重点,轻描淡写地表示一切都交给明净浊就好,他只需乖乖配合。 何焉点点头,思索片刻后提出了唯一的疑问,「何时开始?」 「事不宜迟,就今晚吧。」蒲邑舟看向一旁闷闷不乐的明净浊,怕这师弟又临时变卦,事情最好尽快解决。 他走出门外唤来朱砂和石青,让他俩今晚将何焉好好打理一番,又交代了一些事情;屋里的明净浊抬眼,视线正好与何焉交会。 两人相顾无语,明净浊摀着脸,近乎绝望的叹息。 何焉不明白,为何眼前的陌生青年露出那样忧心忡忡的表情,思来想去,猜测明净浊大概是怕他做得不好。 他垂下头喃喃道:「我能做好的。」 . 二、兩形 明净浊不在乎何焉能不能做好,他只是怀疑自己会搞砸一切。 夜幕低垂,整片山林几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聆春居外却是灯火通明,一盏盏由青铜炼製的精巧灵器摇晃着白色灯火,悬浮于廊柱边像在指引方向,明晃晃地通往何焉的寝房。 许是寒毒攻心已病入膏肓,明净浊恍恍惚惚地进了房、直闯内室靠近床边,脑袋仍是一片混乱。理智告诉他不该对无辜纯良的孩子下手,可是他别无选择,日趋严重的病症已禁不起再三拖延,倘若失去这次机会,他可能再也无法拿起剑,永远成为废人。 寝房里只点了盏昏暗的油灯,勉强能看清横陈榻上的身影。何焉今晚身着单薄褻衣,双眼蒙着条白布,形同献祭的姿态让明净浊又多了几分内疚。 「明师兄?」 少年感觉到身边细微的响动,于是轻唤了声,但明净浊没有回应,轻手轻脚地翻身上榻。 此刻他与何焉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,灯盏的火光虽然微弱,明净浊仍然能看得一清二楚。 他知道何焉长得好看,但这会儿才发现,原来竟是生得这般精巧──不仅仅只是皮相的好,眉骨、轮廓、鼻樑乃至纤细匀称的修长骨架,都像是阅歷无数美人的顶级工匠,体悟人体各处精妙后雕凿出的上乘之作。 莫说现在何焉还是个活人,即使有朝一日这副身子香消玉殞、血肉枯朽,徒剩一具白骨留存于世,那肯定也是世间最美的人骸。 何焉伸手触碰到明净浊的衣服,打断那片晦暗混浊的思绪。登时明净浊如梦初醒,努力摒除突如其来的怪异想法,勉强定了定神,才俯身靠近身下的青涩胴体。 他猜想何焉大概不喜生人触碰,于是便不动那身兜衣,可下边却是无论如何都得褪了去的。明净浊屏息慢慢解开何焉的袴带,扯下松脱的褻裤,露出纤白长腿上的繁琐银链,那链子一路从少年的脖颈缠缚至脚踝,又细又长的一串,溢散着微弱灵力。 他猜测这链子应是某种抑制特殊体质的灵器。明净浊还想确认,何焉却在此时缓缓张开双腿,腿间那处异于常人的部位,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明净浊眼前── 那私处赤裸白净、毫毛未生,女阴生有一肉茎,二至三寸,约莫常人拇指粗细。 此乃二形者,体兼男女,两形之躯。凡间虽视为祸乱妖异的根源,然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,却是极致罕见的稀世珍品,其天生灵力阴阳谐和、丰沛精纯,犹如天生地养的人形灵脉,无论到何处都会招致无穷无尽的纷乱斗争。 事前蒲邑舟已经提醒过明净浊数次,二形子既作为「灵脉」而生,最好将之视为天材地宝,过多关注其作为「人」的存在,只会徒增困扰。 可明净浊不愿:人就是人,如何当作器物对待? 他踟躕许久,久到何焉难为情地脸红时,才感觉到对方逐渐靠近的热度。 明净浊略以指腹按压,身下人猛地一颤,全然陌生的触感袭来,在柔和的抚弄中萎靡阳物昂然而起;再以手指环握着,轻缓地来回套弄,便听见几声短促的喘息。 外表看起来情感淡薄的少年,正乖巧地张腿任人为所欲为,只是轻轻抚摸便已逼得他手指紧攥被褥、通体潮红,再动得快一些,呼吸就全乱了,明明白白动情的模样,还咬紧了脣不敢出声。 明净浊心口一热,呼吸也变得浊重。他弄得时快时慢,手指的温度与薄茧都掌握着何焉的心跳起伏,好几次何焉羞耻得想闔上双腿,又逼迫自己张得更开些、好方便那近乎折磨人的褻玩。 何焉苍白的面庞佈满红晕,明净浊看不见白布下的双眼,但指间的湿意明明白白昭示着何焉的感受;他顺着那滑腻潮湿摸进了女穴口,在何焉微乎其微的惊呼声中,浅浅地戳刺着。 油灯的火光变得弱了些,昏暗中两人不稳的喘息声交织放大,满腹邪火越发蒸腾。 下身的硬挺早被何焉撩得又疼又热,明净浊已克制不住,想着长痛不如短痛,挺着桿样貌狰狞的凶器就想凿进穴里,狠狠地肏弄一番;只是才刚进了个头,何焉就疼得缩起身,双手抵住明净浊下腹,慌乱地叫道:「等、请等一下……!」 明净浊大口喘着气,思绪短暂回笼,交合间清楚感觉到灵力涌入体内各处,但他的灵魂像要被那湿热小穴给吞噬,却还心心念念、流连往返;好不容易想起蒲邑舟叮嘱过的採补要诀,才努力稳定心神,引导体内的精纯灵气贯通全身经脉。 这实非易事。明净浊咬紧牙根,只想要快些动一动,但见何焉难受又没能下重手,他不敢一下子全进去,只再继续推进了肉茎前端,何焉终于捱不住惊叫了一声。 即使双眼被蒙着,明净浊还是能想像绸布底下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,他终是熬不住进退维谷的困窘暂时抽身,在何焉感到如获大赦的瞬间,握着他的腰桿子将人翻了身,让他跪伏在床上。 明净浊俯身,将何焉纤细娇小的身躯牢牢圈在臂弯里,手臂凑往他脣边,温声道:「疼了就咬我。」 说着,他破罐破摔地发了狠,直挺挺地撞进何焉深处,耳边旋即传来一声清亮悦耳的哀鸣。 「呃啊……!」 肯定很疼,想必伤着他了。 可这时明净浊竟还丧心病狂地想:这小孩儿的叫声真好听。 蚀骨销魂的快意满满包裹着明净浊,灵气汹涌而入,他却没法专注疏通经脉。明净浊被绞得又疼又爽,心下仍忧心对方的身体,于是他一手朝下探向何焉那根瘫软的肉桩,温柔地抚慰起来。 何焉的肢体变得更加紧绷,痛苦喘息间夹杂越来越多的欢愉,积累成氾滥春潮,明净浊越发认真地玩着花样,从茎身根部至渗着黏液的顶端,以及被撑开的穴肉,每一处都被淫水抹得湿漉漉的。 何焉难耐地扭着腰,亟欲摆脱逼疯人的情慾和猛烈进犯的阳根,可最终只扭得明净浊仅剩的理智烧成一片焦土,在焚身慾火中狂放地抽插捣弄。 出乎意料地,何焉一直没咬他,张着嘴也仅是伸出红艷艷的舌头,在不止的喘息间如幼兽讨好主人般,轻轻舔舐着明净浊因激动而青筋賁起的手臂。 明净浊彷彿受了重击,胯下挺得更快更狠,每一次都似凿开了泉眼,涌出股股淫液浸泡着肉茎,嫩穴像张小嘴吸咬着不放,勾引着欲望本能主宰身体。 他疯魔般不受控制,一下撞得比一下还深,快要将何焉的身子给撞飞出去,只觉此刻正身处世间极乐,充盈灵气冲击着滞淤许久的经络,灵魂及躯壳虽沦于缠绵肉慾,却是快活至极! 蒲邑舟的悉心嘱咐早拋诸脑后,耳边回盪着银链晃动的细碎撞击与声声甜腻叫喊,什么寒毒经脉灵气,全跟着男人胯下过度兴奋的阳物,被滚烫淫水融化在绵软穴眼里。 少年犹如困兽无处可逃,无助地承受肉刃鞭挞,两瓣白嫩嫩的臀肉被撞得泛红了,却没叫疼也不喊停,只随着越渐粗暴的顶弄,逼出几声近似求饶的哭喊。 当明净浊回过神时已是大汗淋漓,何焉像是被彻底肏傻了,双手紧抱胸口蜷缩着发抖,半张着嘴如同抽泣似的急喘着,脣畔尽是吞嚥不及流出的涎水,脖颈处更是惨不忍睹──满是深浅不一的牙印和咬痕。 他顿时慌了神,顾不得还未尽兴便急匆匆抽离缠人的软穴,连连道歉:「对不起!对不起!你、你还好吗?很疼吗?我马上请师兄过来!」 明净浊仓皇起身,何焉却抓住他的衣袖,喘着气软声说道:「我没事。」 少年苍白的皮肤漾开异样潮红,一头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正凌乱披散在一颤一颤的肩上,过激情事的馀韵牵引着身躯泛起绵密酥麻,让他有些乏力,但仍在床上四处摸索明净浊的身体,执着地要求继续灵气採补的疗程。 「师兄,我没事……我还可以。」 「不行!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?」 何焉气息不稳,浑身散发出初经人事不堪情慾折腾的青涩,可说话时的语气却显得焦急,颇有种亟欲证明自身价值的执着。 「师兄的毒……还没好吧?」他攀上明净浊腰腹,看不见东西使得他举止更加大胆,手指握住那令他感到畏怯的物事,声音微颤,「我可以的,师兄。」 明净浊低声喟叹,一手握住何焉的手腕,慾火和理智在两端拉扯,「你会撑不住。」 口中虽吐出拒绝的话语,何焉却觉手中阳物微胀,也能听见明净浊隐忍克制的喘息。他想起朱砂和石青不知从哪拿来的乡野话本,那些纵情纵慾的香艷对白,总能让书里的男人如痴如狂,于是他抿了抿脣,凑往明净浊耳边乾巴巴地模仿着书里的淫词艷语,不经意放软了声调。 「师兄,您、您再多弄弄我,就会……会变好的……」说着,少年的耳根逐渐发热,微张着嘴开开闔闔,愣是再吐不出更多淫秽字句。 明净浊何曾被人如此煽动过? 他掐着少年的腰搂进怀中,细密亲吻何焉汗湿的黑发,缓慢地、小心地,再次挺进那令人流连往返的温柔乡。 有了前车之鑑,明净浊再不敢冒进,脑子不断复诵着蒲邑舟的话,专心致志地引气运行,贪婪地吞食自颠簸情潮中倾泻而出的至纯灵力。 他扶着何焉的臀,带着他的腰胯让他逐渐适应。何焉学得快,知道如何取悦师兄,能自个儿来回挺腰摆动,动作生涩却稳扎稳打,老老实实地将明净浊吞到最深,吐出时再挟带出汩汩晶亮淫水。 毕竟是初次,不消几回何焉已是浑身颤慄,挺翘的稚嫩肉根抖动着喷出少年人的初精,全洒在明净浊的小腹和胸膛。何焉濒近神智不清、浑浑噩噩,不晓得自己洩在了师兄身上,也看不见明净浊手指沾抹那点点浓稠白浊后、以脣舌舔舐乾净的模样。 採补之道主张精关固守、频交不洩,纵然小炉鼎已精疲力竭,明净浊的满腔情火仍未饜足。他情不自禁握住何焉双手与他十指交扣,接着一次又一次,将那可怜孩子送上无边无际的情慾巔峰,所有清冷表象下的妖嬈与淫媚,尽数在接续的灵肉交缠中展露无遗。 自始至终,明净浊的目光都没能从何焉身上挪开。 . 三、天闕 「你可真行。」 蒲邑舟刻意压低了声音,话语中满满嘲讽。 窗外天光大亮,两个小纸僕在门口探头探脑,不明白小主人怎么日上三竿了还赖在床上不起,好奇地盯着待在何焉床边的蒲邑舟和明净浊二人。 蒲邑舟仔细查看何焉的身体后,从袖中掏出一青瓷药盒,小心翼翼地将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透明凝膏涂抹在何焉的皮肤。何焉昨夜显然是被弄得狠了,纵使指尖触碰到那片佈满紫红瘀痕的伤处,他依然睡得很沉,没有半点醒来的跡象。 明净浊垂首端坐一旁,面红耳赤、不敢作声,但蒲邑舟没有放过他,动作轻柔继续上药,嘴上仍是夹枪带棍,「有些人表面看着尔雅温文、道貌岸然,没想到啊没想到……竟是沾了荤腥就失了人性,居然忍心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。」 明净浊的头垂得更低了,额前散落的瀏海也掩不住通红的面庞。屋外不断传来朱砂和石青的窃窃私语,蒲邑舟蓄意迁怒,一记眼刀甩向门口,吓得俩纸人赶忙逃离。 处理完脖颈的伤,蒲邑舟细心为何焉系好上衣,开始检查他的下身,从明净浊的位置望去,只见蒲邑舟的背影严实挡住了床上的一片春光。 睡梦中的何焉意识到身躯再次遭受侵犯,脣畔溢出连绵低吟,丝丝缕缕地,如同黏着于蒲邑舟指尖的一缕晶莹银丝,似是融化的药膏又或是其他的东西……蒲邑舟不发一语,手指将药膏推入那饱受蹂躪的稚嫩甬道,细緻抹匀在每一寸肉壁。 听着何焉情动的呻吟,明净浊感到满身燥热、口舌生津,许是气血上涌导致的错觉,他觉得蒲邑舟这药上得着实有点久。 何焉敞开了腿根绷紧身躯,儘管深陷梦境,依然对体内作乱的异物百依百顺,可是这物事……怎如此恼人呢?来来回回地四处磨蹭,时不时换着方式搅弄,每次退了去以为结束了,不一会儿又带着凉丝丝的黏液挤进来,迫得他几番下来煎熬不已。 他疲惫至极,睁开惺忪睡眼气喘吁吁,全身上下蔓延着昨夜已然熟知的热潮,傻愣着不知现在是身处梦中抑或大梦初醒。 不小心把小孩儿玩得醒来,蒲邑舟犹自面色不变,拿来手绢擦净手指,若无其事地柔声问道:「身体还好吗?」 何焉坐起身,泛红的迷濛泪眼望着蒲邑舟和明净浊,好半晌才清醒过来,也不在乎此刻下身一片狼藉,张口哑声便问:「我帮上忙了吗?」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一愣。 明净浊虽感到愧疚,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,憋红了脸正想说点什么,蒲邑舟已率先截住话头,「帮大忙了,接下来只要按时服药,慢慢就能痊癒了。」 蒲邑舟笑着为何焉整理好衣裳,接着端正坐姿,认真地对何焉说道:「谢谢你。」 明净浊闻言跟着挺直背脊,郑重其事地向何焉俯首致谢。 生平第一次受他人感激,何焉淡漠的苍白脸庞初时还有些仓皇无措,在确定明净浊的身体无恙后,便如释重负般露出笑容。 小孩儿面白脣红,嘴角扬起牵动颊边梨涡微现,点缀得清冷眉目更加明艷鲜活,神态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姑娘般的娇俏,彷如霜雪寒冬暖阳乍现,普照四野万物回春,习习春风拂面而来,还依稀能嗅得百花绽放的馥郁甜香。 只消一瞬,他们已然懂得世间痴人散尽千金为求美人一笑的癲狂。 那一夜荒唐亦真亦幻。 何焉的伤痕褪去后,莹白肌肤半点痕跡未留,聆春居再无人来访,金风吹皱一池秋水荡漾起阵阵涟漪,日子復又归于寂寥的平静。 屋里的书早已看得差不多,这几日朱砂和石青又不晓得从哪偷偷揹了綑书回来,一本本书名取得文雅又别緻,翻开却通篇直白赤裸的淫猥描写,较之先前男欢女爱的乡野话本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未经人事前尚且懵懵懂懂,能出于好奇细细鑽研品味;而今书里的字字句句都逼着他忆起那晚的荒诞浪荡,已是一个字都入不得眼。 朱砂和石青倒是真心的啥也不懂,只因为小主人喜欢,哪儿找到书就往他房里搬,也不管搬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;这次见何焉兴趣缺缺,两人只当他终于腻了,欢天喜地扯着何焉袖子就往外跑,闹着要好好舒展下筋骨。 聆春居的生活常年单调乏味,除了蒔花弄草、阅览书卷,就只剩练武还有点意思。小孩子心性的纸人活泼好动,充沛精力无处发洩,总爱拉着何焉和他俩过上几招。 从一对一打斗会经常挨拳头的小孩儿,到现在能游刃有馀应对联手围攻的少年,也不过短短十来年光阴,小纸人也在日渐积累的败绩中被激起了好胜心,寻到机会就要何焉陪他们打上几场。 正是晨光熹微、天色未明之际,广袤林野间树影幢幢,两道青红交错的娇小身影忽闪忽现,联袂夹击不断躲闪的白衣少年,出手迅如闪电。 凛冽掌风屡次擦过飞扬的长衫袖襬,纸僕二人一左一右步步紧逼,迫使何焉连连后退,眼见那力道强劲的一掌迎面而来,何焉迅即侧身避过,足尖裹挟着银白气流,趁势横扫石青腿窝! 小纸人忽地捱了一脚应声倒地,抱着腿扑腾翻滚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号,听得何焉心惊,脚下动作随之一滞,害怕真伤着了对方;可一旁的朱砂却未停下攻势,反而抓准时机飞身跃起,双掌蓄满灵力果断朝何焉扑袭而去! 何焉回避不及,正要徒手接下那刚烈掌击,忽闻尖厉剑啸电光石火破空而至,阻截了朱砂的攻击,磅礡剑气与灵气交锋迸发出剧烈火花,掌力不敌剑意威压,一声轰然巨响,朱砂已被爆裂开的汹涌气浪掀飞至十米开外! 「哇啊啊啊──!」 无暇关注朱砂的情况,何焉紧急释放灵气护体,原以为自己也将受这突来的意外波及,但狂风席捲绞断大片树木枝干,脚下岩地也被炸开了个巨大窟窿,他却仍在原地安然无恙,似置身于一道无形的庇护屏障之中。 何焉懵然,正想前去查看纸僕们的伤势,一双厚实大掌驀地覆上他两边肩膀。 拂晓时刻山嵐渐褪,明媚霞光染尽漫天云彩,青年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站在身后,何焉回头乍一瞧还有些看不分明,欲要开口询问,却听闻石青精力十足的扼腕呼喊响彻山谷。 「只差一点点!」青衣纸人怒气冲冲地跺脚,两脚看起来行动自如、毫发无伤,指着男人的鼻子大叫:「你你你!突然闯进来干什么呢?我们差一点就赢了!」 远处的朱砂从砾石堆里爬出来,脑袋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,原本整齐的发髻变得散乱,一身红衣满是灰扑扑的尘土泥沙,比起石青要狼狈的多。 「先不说到底能不能赢,」男子不以为然,低头看着身前的少年,明明在回答石青的话,黝黑瞳仁却一瞬不瞬盯着何焉,「仗着你们小主人心软,使苦肉计让他松懈再趁其不备,未免胜之不武。」 「这叫兵不厌诈!」石青不服气地大声嚷嚷。 何焉讶异不已,眼前的白衣青年眉目俊朗、身姿挺拔,如墨长发在风中狂肆飞扬,神态样貌飘逸出尘,竟与书中所描绘的天上仙人所差无几。 他试探道:「明师兄?」 听见何焉的呼唤,男子开心得将人拦腰抱起,心花怒放地转了好几圈,「你还记得我!」 整个人突然被抱离地,像小孩似的坐在明净浊手臂上,何焉显得手足无措,但明净浊压根儿没有放人下来的意思,他只得小心地攀着对方脖子稳住身体。 明净浊勾起嘴角,活像个半路劫镖的匪贼,抢着了货就准备撤退,另一边的朱砂和石青眼睁睁看着何焉被扛走,立时忘记方才的胜负,火冒三丈地追赶上来大呼小叫,要明净浊把人还给他们。 「把小主人放下来!」 「你要带他去哪里!」 何焉没忘记刚才的意外,忧心道:「他们两个的伤……」 「没事,活蹦乱跳着呢!」明净浊懒得理会那些吵闹的傢伙,双指併拢唤来一柄通体泛着柔和白光的长剑,询问何焉:「乘过剑吗?」 何焉抓紧师兄的衣领,眼眸里似有星点闪烁发光,兴奋地摇了摇头。 明净浊轻笑出声。也不知怎么回事,打见着这连月来心心念念的少年后,上扬的嘴角就再也压不下来。 「那你可得抓紧了。」一手揽紧了何焉,明净浊跃身踩上浮空的配剑,朝向狂风呼啸的高空驰行。 随着御剑飞升,视野变得无比辽阔,聆春居的树林幽谷映入眼帘都显得渺小,放眼望去甚至能隐约看见幢幢筑建于繚绕云雾中的悬浮楼阁。 书中费尽笔墨描写的神仙宫殿似近在眼前,强风刮得何焉几乎睁不开眼,他却倔强地忍住刺痛,想亲眼记下一幕幕壮阔的景致,已然忘记此刻正身处万丈高空,也再听不清繁密绿林里的喧嚣。 驀地一隻温热大掌覆上双眼,飞剑的速度随之骤降,何焉耳边传来明净浊的提醒,「别伤着眼睛了。」 儘管有些遗憾,何焉仍是听话地闔上眼。 他目不能视物,只闻徐徐风声掠过耳畔,不知明净浊要将他带往何处,初次离开聆春居虽心中忐忑,又不禁引颈期盼未知的到来。 待双目刺痛缓解,何焉细瞇着眼,飞剑已穿越气势雄伟的山门上空,曾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脉及树海此刻皆如下界尘埃,恰似仙凡之隔遥不可及。 当明净浊破开重重云雾,隐跡其中的天上仙岛这才显露出真实面貌。 那彷彿是生生将人间帝王的宫闕连根拔起、乘扶摇直上九重天外而成,巍峨大殿和玉宇琼楼林立,还有许多形貌殊异的仙兽穿梭其中;再遥望大殿后方,那里巍然矗立着高塔般的巨大蟠龙柱,青石阶沿蜿蜒龙身层层盘桓而上,彷若河海细流向外腾空延伸出无数通道,连结离散各处的飘浮岛屿。 何焉环顾周围,行止看似镇定,平时苍白的脸蛋却已泛起兴奋的红晕,「这是何处?」 瞧怀中少年强自隐忍着欣喜的模样,明净浊缓下速度,让何焉尽情饱览这世间罕见的珍稀奇景。 「此地便是浮尘宫。」 . 四、伊始 浮尘宫。 虽是何焉相当熟悉的名字,然而实际上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地方,只知聆春居乃至整座觅灵山、甚至放眼所及的辽阔天地,都属于浮尘宫管辖,而自小陪伴他长大的朱砂与石青,亦是奉浮尘宫代理宫主蒲邑舟之命,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。 直至今日,何焉才亲眼看见它的全貌。 飞剑行至殿前逐渐消散,化作氤氳白光隐去,明净浊双脚踏上白玉石阶,在抵达大殿门前时才终于放下何焉。 空荡荡的殿宇中不见人影,只有大片诡譎瑰丽的巨型壁画环绕,四周无多馀摆饰,过度简朴的陈设与恢弘气派的外观迥然相异,越发显得殿内寂寥冷清。一群雄伟壮硕的四角银鹿似乎佔据此地已久,见有生人擅闯宫殿,圆滚滚的水蓝大眼灵动有神地打量何焉,却没有多少敌意。 何焉缓步走进大殿,正中央是一潭由玉石砌成的清池,通体雪白的不知名神树根植其中,茂盛的细长枝条似岸边垂柳般悬着繁密树叶,夹杂许多珍珠大小的纍纍果实。 「那是神木『浮尘』,浮尘宫之名的由来。」 听见明净浊简明扼要的介绍,何焉才回过神,看向不知何时围靠过来的几隻小银鹿,十分不解,「怎么没有半个人?」 明净浊笑道:「宫里的人本来就少,师兄们大半时间还都耗在外头,几个留下来的弟子也很少露脸,久而久之大殿就被这些傢伙佔据了。」 他伸手想摸小银鹿的头,却被两双银色幼角顶开,只得无奈苦笑:「还是一样讨厌我啊。」 相较于对明净浊的嫌弃,小鹿们倒是出乎意料地亲近何焉,被触碰鹿角也没有反抗,还迎上前蹭了蹭何焉的腿。 何焉蹲下身心不在焉地逗弄小鹿,明净浊见状轻叹道:「神兽夫诸果真敏锐,牠们特别喜爱纯净无瑕的灵气。」 何焉抚摸银鹿的双手停顿,犹豫片刻仍是忍不住吐出疑问:「师兄今天带我过来,是因为伤势还没復原吗?」 「啊?」 「如果需要的话,我随时都能帮忙。」 明净浊一听,马上摆手澄清,「不不不!不是不是,你误会了,我只是纯粹想带你出来看看罢了,没想做什么!」 何焉茫然,又听明净浊继续道:「我从邑舟师兄那儿听说,你从来不曾离开过聆春居,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出来走走,就擅作主张带你过来了……还是说,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?我都可以想办法帮你拿到。」 看着何焉淡漠的表情,明净浊越说越心虚,明明只是想表达感谢之意,却因为从来没有讨人欢心过,怕弄巧成拙。 釐清明净浊用意后,何焉暗暗松了口气,「谢谢师兄,但我并没有特别想要什么,只要师兄没事就好。」 明净浊挠了挠头,感到无所适从,随即想到方才御剑时少年的表情,又试探着询问:「要不……我再带你四处转转吧?浮尘宫挺大的,指不定哪儿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。」 何焉抬头睁大双眼,立刻起身站到明净浊身边,脸上虽然没有表情,但尾随着明净浊的步伐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。 明净浊揉着胸口,感觉心跳快得异常,他不等何焉走下石阶,长臂飞快将人搂进怀中,再次跳上飞剑。 白云靄靄,碧空如洗,明净浊踏飞剑徐行,清朗嗓音在空中显得些许模糊,何焉只得靠得近些听。 「我问过邑舟师兄了,往后你可以随意出入浮尘宫上下任何一个地方,没人会限制你,」也许是怕何焉听不清楚,明净浊的声音比平时大,讲得也不快,「可是你绝不能踏出浮尘宫地界,沉天大境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,如果真想出去,一定得找个师兄陪你。」 何焉好奇他口中不曾听过的陌生词汇,「沉天大境?」 「就是我们现下所在的世界,」明净浊伸手指向脚下,意即涵括了整座天上岛,以及生意盎然的山林大地,「境外世界的人们一般是这么称呼的。」 望着浩瀚云海,何焉脸上第一次露出讶异的神色。 他想那些五花八门的文人游记写的果真没错,苍茫天地辽阔无垠,纵有游歷四方之志,欲以一介凡俗之躯行遍诸天万界,无异于白日作梦。 何焉继续追问:「明师兄去过大境外的地方吗?」 此时飞剑恰好经过一座浮空岛前,明净浊正要回话,岛上一间凭倚古树而建的华屋却突然传出轰然巨响!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骚动方向,只见缕缕顏色诡异的棕绿浓烟自窗口涌出,冉冉飘升至澄澈青空,一名高瘦男子捂着鼻推门走出,他挥手散去身边团团围绕的烟雾,得救似的深深吸吐了好几口气。 明净浊御剑飘移至附近,笑着对何焉说:「正好,认识一下咱们浮尘宫行走的灵器库。」 儘管隔着段距离,何焉仍能嗅到那绿烟的刺鼻异味。他揉揉鼻子,还在远处偷偷打量时,对方已察觉来人,迈步朝他二人走来。 男子外貌年轻,一头茂密长发却已掺杂不少斑白发丝,衣着邋遢不修边幅,一双垂眼看似倦怠无神,视线却给人一种被从上到下仔细评估的不快。 在这白日朗朗的大好晴天,他的腰侧竟悬着一柄素白纸伞,甚为古怪。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何焉,腔调慵懒地调侃道:「六师兄这是从哪儿抢来的小美人,竟生得如此水灵。」 「别胡说八道,」明净浊叱道,转向何焉时声音又变得温和,「他是浮尘宫的弟子,尉迟脩,是一名炼器师,别名『不修』,你叫他尉迟就行。」 何焉眨眨眼,大致能理解此人别称的由来。 明净浊接着对师弟说道:「这是何焉。」 尉迟脩点头,却迟迟等不到明净浊接下来的说明。 「……然后呢?没其他的了?」 具体身分?人哪来的?来干嘛的?明净浊隻字未提,搞得尉迟脩摸不着头绪。 明净浊斟酌用词,才开口解释:「还记得吗?他是师父十六年前抱回来的那个孩子。」 尉迟脩一愣,顿时瞭然,联想到数月前明净浊那棘手的寒毒之症,重新落在何焉身上的目光只剩讶异,「原来是那二形子,没想到竟已成长至此。」 见少年容貌精致、模样乖巧,尉迟脩笑了一声,随手抽出腰间那柄油纸伞,逕自递向何焉。 「既是师父带回来的,退一万步来说勉强算是小师弟……抱歉啦!我现在身上没啥好东西,初次见面,这把伞就送给你遮风避雨了。」 他瞧何焉身着一袭无垢白衣,整个人乾乾净净不染尘埃,又笑道:「小小年纪,穿得像个老道人似的。」 何焉还在发楞,明净浊已说道:「收下吧,能派上用场的。」 方才还觉得这柄伞定有蹊蹺,没料到下一刻就落到自己手中。何焉嘴上道谢,内心五味杂陈,甫接手便发觉伞身轻盈异常,里头蕴含强大力量,握柄伞面质地细腻非寻常木材纸料,却分辨不出是以何种材质打造。 「此物名为『红顏』,注入灵力就可开伞,防水防风防火防宵小,非常好用喔!」 何焉被尉迟脩的语气逗乐了,手指抚过縞白伞面,疑惑道:「为什么要叫『红顏』?它明明是白色的。」 尉迟脩神祕地笑了,「说来话长,你不会想知道的。」 何焉也只是随口问问,小孩子心性,得到了新玩意儿就跑到一旁,开始埋头研究新入手的灵器。 明净浊望向那间烟雾已经散尽的屋子,纳闷道:「你刚在干啥呢?搞得乌烟瘴气的,小心三师兄来揍人。」 「说到这个!师兄啊!你手边可有多馀的炽金石?」 「前些时候不全给你了吗?」 「早用光啦!」尉迟脩双手一摊,示意明净浊进屋瞧瞧。 这专属尉迟脩的炼器房佔地不大,屋里配备倒是一应俱全,各种材料杂乱无章地堆叠在角落,一口脏污的青鼎还在不断散发出恶臭。 尉迟脩从青鼎内取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圆珠,水色透亮流光溢彩,充盈灵气在其中悄然脉动,正是明净浊击杀千年阴谐后取回的妖丹。 「这鬼东西真是娇贵又难缠!一碰着真火寒气就要被烤乾,凡火又融炼不了,我本想用炽金石试试的,结果手边存货没了,才拿其他替代品……哪知道炉子都烧炸了,整颗珠子还是完好无损。」 尉迟脩一边叨念着一边收拾残局,没丝毫招待客人的心思;明净浊也不在乎,边听着师弟抱怨边望向窗外玩着伞的何焉,明显心不在焉,张口随便敷衍道:「炽金石是吧?改日我再带一点给你。」 「那师兄你呢?抱着小炉鼎跑这儿来干嘛?」 「别那样叫他,他有名字的。」 「知道知道,何焉嘛!」尉迟脩平时就没个正经,对着端方儒雅的师兄就更爱瞎扯些荤话,「我还以为师兄祛毒后嚐到了甜头,秉着友爱同门的精神,想让师弟我也试试炉鼎的滋味……」 「都让你别胡说八道了!」 明净浊恨不得缝上师弟那张嘴,一脚狠踹他小腿,只听见尉迟脩吃痛地叫了声,抬头却发现他神情严肃,手指抵着下顎若有所思,完全不见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。 「怎么?腿断了?」 「炉鼎?」尉迟脩彷若未闻,一个人自言自语,「真火易焚,地火性温……以其身……借其力……催动灵火……说不定,可行?」 正巧这时外头的何焉发出惊叫,明净浊顾不上尉迟脩,连忙赶到何焉身边。 炼器房里,尉迟脩的视线穿过窗格投向何焉,那少年握着成功展开的红顏伞,脸蛋红扑扑地展现给明净浊看。 尉迟脩心想,这可真得好好感谢师兄,为他带来一个绝妙的主意。 同一时刻,位于浮尘宫南边的瘴嵐谷中,浓郁恶气正不断涌出,几乎笼罩了方圆百里内的树林。 过往生机蓬勃的山谷陷入死寂,许多濒死的草木受恶气污染,形成毛骨悚然的艷丽色调,一丛丛自岩壁缝隙间生长出来的已不是花草,而是黑红交杂的怪异丝线,活像缕缕沾黏着鲜血的发丝,漫无目的地四处延伸。 青年已在此地观察许久了。 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,整个人冷硬如坚石,周身散发出沙场将士的肃杀之气,令人打心底胆寒,连那蠢蠢欲动的丝线似乎也感受到威胁,徘徊在青年脚边不敢轻易近身。 他冷眼看着手指发出红光的灵戒,旋即挥舞手中长枪,将枪尖重重凿入岩地之中! 霎时谷底似有地牛翻身,整座瘴嵐谷开始剧烈摇晃,盘踞各处的诡丝如遭雷击,争先恐后缩回石缝深处;待震动逐渐平息,地面已看不出丝毫异状,彷彿那遍地黑红丝线交织的场景都是他臆想出的幻觉。 青年漠然,单手拔出那柄锋锐银枪,身形闪瞬隐去,下一刻已不见踪影。 . 五、爐鼎(上) 何焉正沉浸于打开红顏的喜悦,远远便听见几声熟悉的叫唤。 「看到小主人了!」 「看到了!看到了!」 朱砂和石青努力挥手,随同前来的还有蒲邑舟,一袭广袖青衫身形飘逸御风而至,却因为两手各拎着一个不安分的小纸人,而显得无比滑稽。 他面色阴沉,双脚一沾地便立刻把纸人甩给何焉,迅速抽出玉骨扇衝明净浊脑门就是一记重捶! 「好痛!」 「谁让你随便把人掳走的?这两个小浑蛋话也说不清楚,只一个劲胡乱嚷嚷,硬拖着我出来找人!」 明净浊道歉:「抱歉师兄,我兴奋过头了。」 蒲邑舟一把火气未消,回头瞥见尉迟脩在窗边鬼鬼祟祟、探头探脑,瞬间锁定找碴的目标,他瞇起细长眸子大步流星闯进炼器房,直觉这里方才肯定发生过什么事。 尉迟脩迎上前諂笑道:「哎呀!三师兄!您来得正好!不才师弟我刚好有事相求!」 敏锐嗅到屋里的异味,蒲邑舟冷声问:「不修,你又干了什么好事?」 「没有!真没有!」曾被蒲邑舟支配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,尉迟脩矢口否认,「我就是想炼化先前六师兄拿回来的妖丹,一不小心搞砸,出了一点点小意外而已。」 他捏着食指与拇指尖作出手势,特意强调渺小事故、微不足道。 蒲邑舟挑眉,「失败了?」 「材料不足的问题,没什么,不过现在……我有一个更加新鲜大胆的想法。」尉迟脩说着,那双老是显得懒散颓废的下垂眼变得炯炯有神。 蒲邑舟一脸冷漠。通常浮尘宫被搞得天翻地覆前,尉迟脩都是这种表情。 「师兄,那小炉鼎──」他瞬即感觉明净浊扫来的冰冷视线,识相地火速改口,「我是说何焉,可否借我几日?」 蒲邑舟还没说话,一直待旁边没出声的明净浊马上开口:「你想要做什么?」 不知怎地,这炼器狂人把如意算盘打到何焉头上,总让明净浊有不好的预感。果不其然,尉迟脩接着说道:「我想藉两形之躯作鼎器,炼化千年阴谐的妖丹。」 「人体炼炉?」「不行!」 蒲邑舟和明净浊同时说道,炼器房里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。 明净浊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摀着嘴偏头转向一边,回避尉迟脩那双别有意味的眼神。 「噯!师兄不是想自己一个人独佔小炉鼎吧?」 「我是怕你伤了他!」 「怎么会呢?」尉迟脩心虚地乾笑,毕竟未曾试过人体炼炉,实际上根本没法完全保证炉鼎本身的安全,「三师兄您怎么看?」 蒲邑舟沉思,眼角馀光瞥向外头喧闹的三个小鬼,缓缓开口:「事实上,既为浮尘宫弟子,要如何使用宫中之物,没有必要徵询我的意见。」 言下之意清楚明瞭,尉迟脩大喜,明净浊不乐意了。 「师兄!何焉他并不是器物──」 「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,」蒲邑舟沉下声,那双凌厉的丹凤眼染上些许不耐,「净浊,我知晓你疼惜他,可二形子的价值本不该被白白浪费。这事若是徵询过何焉的意见、而他也愿意帮忙的话,你认为还有什么问题?」 但是何焉不会拒绝!明净浊握紧双手暗想。如同当初他身中寒毒、欲寻双修疗癒之法,即使是素未谋面的生人,何焉同样二话不说答应下来,傻傻地任人予取予求,彷彿藉此寻求他人认可。 见两师兄意见相左,尉迟脩颇为尷尬,总有种挑起事端的罪恶感。 「那个……六师兄嘛!也不必过于担忧,我就是试一试罢了,若不成,一定马上收手,绝不伤着他,」怕自己平日满口胡言无法取信明净浊,又多提了几句,「要是师兄真的不放心,大可来旁观整个过程,我一点也不介意。」 明净浊斜睨了尉迟脩一眼,沉默好半晌,才不情不愿吐出一句:「待他温柔点。」 语毕,他闷闷不乐地离开炼器房,朝何焉等人走去。 尉迟脩正松了口气,蒲邑舟的声音跟着冷冷响起。 「二形子并非凡物,尉迟,我想你应当知道分寸,是吧?」 听闻蒲邑舟罕见地直呼姓氏,尉迟脩神色一凛,暗忖这回的人体炼炉试验,万万再不能像过往那般随心所欲。 「我懂得,师兄。」 初次使用灵器,何焉跃跃欲试,回程在尉迟脩指导下撑开红顏伞,飘飘荡荡地回到聆春居。 尉迟脩从储物用的四方灵戒中掏出一柄红纸伞,亲自示范如何驾驭伞器,当他握着伞柄慢慢飘升至半空中时,何焉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,迫不及待地举起红顏尝试模仿。 红顏的坚韧伞骨似野兽利爪伸展撑开伞面,当何焉屏息自云端一跃而下,像在风中孤伶伶飘摇的金簪草种籽,那注满灵力的伞身形成灵气团,密实包覆着执伞人。 何焉还没能掌握好方向及力度,跟在尉迟脩身后一路晃回聆春居,等到双脚踏上地面,脑袋已经晕眩得站不稳身子,险些把在旁看顾的朱砂和石青压成纸片。 「再多试个几次就能上手了。」 尉迟脩说着边收起红纸伞,懒洋洋地环顾了一圈,举目望去尽是一成不变的山水树林,再看向那幢几乎被灵植吞噬的建筑,忍不住皱眉,「这就是你们住了十几年的地方?」 传说圣贤仙佛的清修之地,大约就如眼前这般枯燥乏味、穷极无聊。 何焉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嫌弃,沉吟着该如何回覆,倒是小纸人们憋不住了。 「这里很无趣!主人还不让小主人离开!」 「我们俩偶尔还能偷偷跑出去玩。」 「但小主人不行。」 「可是今天小主人出去了,主人没有生气!」 「那是不是允许小主人外出的意思?」 听着朱砂和石青旁若无人的交谈,尉迟脩若有所悟。 一开始俩纸人称呼何焉的方式,让尉迟脩原以为他们是何焉的僕役,可实际上看来,说是蒲邑舟用来看顾二形子的守卫更加合适。 不过接下来几天,他并不需要这两个碍事的傢伙。 他从衣襟掏出一只用黑绳串掛在脖子上的白玉铃鐺,铃鐺晃动时没有丝毫响声,握在手心时泛着一层微弱的白光。 「师兄,我能不能让这俩小鬼安静个几天?」尉迟脩对着铃鐺低声道:「他们在这我没法专心研究小炉鼎。」 他垂眸盯着手中的白玉铃,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蒲邑舟那熟悉的嗓音。 「随你。」 尉迟脩扬脣一笑,在何焉好奇的注视下大步走近朱砂和石青,他的双手分别搭在两纸人肩膀上,趁他俩纳闷之时,迅速将两枚细小银针刺入颈侧。 朱砂和石青的身体同时一僵,灵动的眼眸很快黯淡下去,两个活生生的孩童转瞬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纸扎人。 何焉见状愕然,「你做了什么?」 「别紧张,只是让化形咒暂时失效的小手段,」尉迟脩轻而易举地拎起两个纸人,问道:「得把他们收到安全的地方才行,哪里合适呢?」 虽然有点纳闷,何焉还是乖乖带人到书房,努力在一沓沓堆叠的书本中勉强挪出空间摆放两具纸扎人。 初来乍到,尉迟脩惊异于这间小书房的藏书量,他随手捞起几本书册随意翻看,然而里头描写的内容让他眉头越来越纠结。 他再次确认了书名,终于忍不住问:「这些书……是从哪儿弄来的?」 书房角落的何焉正一下下戳弄纸人的脑门,似乎在确认他们还有没有知觉,头也不回地答道:「我不知道,那都是朱砂和石青拿回来的。」 尉迟脩扫了眼地上的书册,重重叹了口气。 ……他所珍藏的《思不语》、《红樱记》,还有《烟花醉谈》,甚至连已成孤本的《天洐秘事》跟《瑶华旧梦》系列,原本通通锁在浮尘宫间置许久的弟子屋舍内,不知何时竟全被那俩小鬼挖了出来。 尉迟脩闔上书,汗顏道:「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。」 何焉凑到尉迟脩跟前,发现他手中是一本《丽姬艷史》,苍白面颊一瞬飞红,连忙移开目光支支吾吾:「我……我没仔细看过……里面。」 尉迟脩瞇起眼,摆明了不信。 何焉没来由地感到心虚,眼神左右游移落到一旁书案上的《天洐秘事》系列,匆匆抓起第一册救援,「我看过这个,我觉得很有意思。」 尉迟脩挑眉,听着何焉继续发表感想:「这系列虽然主要在讲述天洐宗弟子的风月故事,但其实我最在意的是大师姐和小师妹的情节,可惜后续没有更多着墨;另外还有陇川真人的过往,我记得最新一册提到真人曾有一名发妻,他为了追求大道拋妻弃子,后来与仙家女子结为道侣后,竟还与合欢楼的某个长老有过一段露水情缘……老实说,这让我对陇川真人有些幻灭了。」 尉迟脩眨了眨眼,见情绪寡淡的少年手执书卷侃侃而谈如数家珍,一时有些愣神,「你倒是读得透彻。」 「我看了三遍。」 不知怎地,尉迟脩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隐晦的得意。 浮尘宫里尽是些没血没泪又毫无文学品味的师兄弟,作为狂热爱好者,尉迟脩难得遇上有共同话题的人,有种巧逢知音的欣喜,不由得跟着说出自己的看法。 「哼哼!比起这些人哪!我更想知道步城君和王璃的发展呢!想想那次月影秘境意外落难,孤男寡女深山洞窟共渡无数夜晚,怎么可能不发生点什么呢?」 「咦?」何焉睁大双眼,脸上写满疑惑,「步城君不是已经有舒毓蓉了吗?」 「傻孩子,王璃可是玉人阁首屈一指的美女,再加上两人困境中相互扶持的情分,试问天底下哪有男子能不为之心动?」 何焉显然不赞同,「王璃性情泼辣不讲道理,相较之下舒毓蓉温柔婉约、善解人意,与步城君一路走来不离不弃,才是步城君的良配。」 眼见少年义正辞严地认真反驳,尉迟脩不禁笑了,逗弄之意油然而生。 「你的看法未免太过天真了,倘若男女情爱都能一心一意,这世间何来那么多反目成仇的怨偶呢?」 「可在宗门试炼时,舒毓蓉已将身心全数交付,步城君也发下毒誓绝不辜负她,君子一诺千金,岂能轻易违背誓言!」 「陇川真人与发妻结縭多年,想必也曾山盟海誓、至死不渝,可你看后来呢?」 「可是……可是……!」 言词交锋至此,何焉无法辩驳,美好的想像乍然被人泼洒难以抹去的污渍,令他茫然若失,他越想越心闷,咬着脣皱着眉,与平时清冷淡漠的样子判若两人,活像尊生闷气的玉娃娃。 尉迟脩憋不住笑,伸手捏了捏何焉的脸颊,又白又嫩,手感极佳。 「好了好了,只是个虚构的故事罢了,怎么还真生气了?」 . 六、爐鼎(下) 少年生闷气的模样让尉迟脩感到特别新奇,虽然私心想再多逗逗他,但万一真把人惹恼可就麻烦了。 他胡乱揉弄何焉的头发,转移话题,「你喜欢看书?」 尉迟脩原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覆,可是何焉并未马上回应,只是偏头想了想,然后迷惘地看着尉迟脩,「我不知道。」 「嗯?不知道?」 何焉仔细斟酌词句问道:「怎样才算是喜欢呢?」 「如果你能从中体会到快乐、愉悦,那就是喜欢了。」 尉迟脩说得轻巧,却没能为何焉解惑。何焉放下手中的《天洐秘事》,望着房里各式各样的书籍,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。 「我对浮尘宫、以及浮尘宫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,可是蒲师兄从不回答我的问题,朱砂和石青则是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,」他低垂着眸,声音毫无波澜,「他们会把书递给我,然后告诉我,所有问题都能在书页间迎刃而解。」 窗外的夕阳馀暉映照在何焉脸上,冷冷的面庞染上柔和的落日彩霞,染上近似女子红妆般的冶艷。 「但我找不到答案。」 闻言,尉迟脩陷入了沉默。 难怪。他想,难怪净浊师兄会有那种反应。 他忽然有些后悔,不应当和这个孩子聊这么多的。 在不了解彼此的状况下,他可以昧着良心将二形子当成工具,尽可能无视他的所有感受;可一番交流下来,他亲眼见到少年的不同面貌、感知到对方如常人般起伏的情绪,甚至听着方才那些话,内心竟对着他口中的小炉鼎渗出一丝怜悯。 何焉无疑只是个孩子。尉迟脩摀着嘴,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澄澈的双眼。 ……但这尚不足以成为他停手的理由。 更何况经过明净浊中毒一事,他应已非懵懂无知的无瑕白璧。 「那么,你想知道什么,我来告诉你吧?」 尉迟脩明明还是笑着,何焉却感觉周遭氛围悄然发生变化,眼前不再是原本那个态度轻浮的青年,眼尾微垂的眸子透出极强侵略性,以及势在必得的馀裕。 他听见尉迟脩说:「将你的身体借给我三个晚上,相对的,每个晚上我都会回答你一个问题。如果你足够配合让我满意,那么连同其他衍生出的疑问,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答覆你,你觉得如何?」 何焉握紧了手中的红顏。 不知为何,他突然想起明净浊离开炼器房前对他说的话。 那时明净浊神色阴鬱,闪烁其词,最后仅是严正提醒他两句── 「好好保护你自己。」 「允诺任何事之前都得三思。」 何焉心中產生一丝犹豫,可想到这并非单向请求,而是条件交换,他能够趁此机会从尉迟脩口中得到他长久以来一直想知道的事……。 于是何焉点点头,接受了尉迟脩的提议。 每个即将发生微妙变化的时刻,都是在这样幽深寂静的夜晚,明净浊那次是这样,尉迟脩这回也是。 床榻上两人正襟危坐,四目相对,气氛紧绷得教尉迟脩感到彆扭,虽然想让何焉放轻松一些,但想想这孩子正面对一个图谋不轨的不速之客,确实难有片刻松懈。 为避免何焉提出过于天马行空的问题,尉迟脩先行声明:「世间天地变幻莫测、神祕诡譎,我也不是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通天大能,只会就我所知道的回答你,好吗?」 何焉頷首,「好。」 「现在你可以提问了。」 何焉毫不犹豫,张口便吐出盘桓心中许久的疑惑。 「你能告诉我,『我』究竟是什么东西吗?」 清亮的少年嗓音清晰地响起,击碎了万籟俱寂的深夜,也打破尉迟脩的间适自得的表象。 他哑然,暗想第一个问题便如此棘手。 「你先是唤我『二形子』,」何焉接着说,回忆今日从他人口中提及自己时使用的词汇,「接着师兄们谈话时,你又叫我『小炉鼎』,我记得有些书里也出现过这个字眼,这又是什么意思?」 尉迟脩双手抱胸,低头思忖良久,最后重重叹了口气,再次开口时语调已十分平稳。 「太极乃万物本源,生阴阳两仪,宇宙万象举凡如阴晴变换、昼夜轮转,大都离不开这阴阳二字运转;万物之中,雄性属阳、雌性属阴,凡界修行之人普遍认为达阴阳二炁调和,便能提升自身境界及修为,因此衍生许多鑽研採补秘法的修炼之道,而其中作为修炼工具被採补的一方──」 尉迟脩略微停顿,喉头感到些许乾涩,「便称作『炉鼎』。」 何焉垂首敛目,默不作声,听着尉迟脩继续说明。 「虽说世间之人可划分为男阳女阴,但凡事总有例外,二形子即是这样的存在,」解释了最难以啟齿的称呼,接下来便简单多了,「二形子是种俗称,意即兼具男女二形之人,这类人体质特异,天赋灵力阴阳调和、循环相生,故灵气丰沛充盈不竭,按理而言最是适合修炼……」 尉迟脩沉吟片刻,似有未尽之言,末了仍是草草总结,「……同时也代表,对修行之人来说,二形子是绝佳的炉鼎选择。」 语毕,他像终于得到解脱,轻吁了一口气。 「话说到这,你应当了解自身是什么样的存在了,」尉迟脩不着痕跡地打量何焉的表情,发觉那张苍白脸蛋并无异色,又接着道:「顺带一提,无论哪种称呼方式其实都相当失礼,我向你道歉。」 突如其来的致歉让何焉有些无所适从。 「没关係……师兄不需要道歉。」 虽然知道尉迟脩语带保留,但详尽的答覆还是让何焉豁然开朗,许多自幼不明白的事情,似乎都得到合理解释。 儘管思绪颇为混乱,何焉仍记得信守承诺,他在尉迟脩灼热逼人的目光下,慢慢褪去一身衣袍,连同贴身兜衣也扔在一旁,只留下缠缚着身体各处的银链。 何焉第一次在人前赤身裸体,即使前次协助明净浊疗伤时也并未裸裎相对,因此感到极不自在。 他忍不住问:「能把灯火灭了吗?」 尉迟脩很快否决:「不能。」 于是何焉退而求其次,取出藏在枕边的白色绸带,又问:「那,我能蒙上眼睛吗?」 尉迟脩心不在焉地用指尖勾起何焉腰侧的细链,不解道:「可以是可以,但为什么?」 得到了允许,何焉缓缓将绸布缠上双眼,轻声低语。 「看不见,就不会怕了。」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滞。那轻描淡写的话语成了根根细刺,不轻不重地扎入心窝。 摇曳灯火下的赤裸少年莹白如玉,纤柔身段彷彿雪花冰晶般脆弱易损,蒙着眼被细链子拴住的模样,像极了牢狱里正待受刑的囚犯,可明明是那么乖巧温顺的孩子,却受着最为残酷的对待。 尉迟脩试着平復胸口的异样感,视线停驻在何焉白皙的足踝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时那般随意轻佻。 「我打算用你的身体充当鼎器,来炼化妖丹。」 何焉问:「我该怎么做?」 尉迟脩引导着少年背过身,双手撑住卧榻、膝盖呈跪姿趴伏在床上,并握着腰胯示意他挺起臀部张开腿,露出异于常人的私处。 这形同求欢的姿态让何焉感到无比羞耻,耳根、脖颈和紧紧蜷起的脚趾都泛红了,但他仍顺着尉迟脩得寸进尺的要求,将双腿张得更开。 ……只要看不见,他什么都能忍受。 可在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尉迟脩眼里,着实没法忍了。 原以为混杂着男女两形的躯体,应是由生长怪异的肉块推挤成丑陋的部位,但暴露在他眼前的畸形之处乾净得不可思议,连那垂在胯间的萎靡阳根,都生得比寻常男人还要粉嫩漂亮。 他的呼吸变得浊重,手掌穿过银链来回摩娑白皙背脊与臀瓣,俯身朝着何焉耳畔低语:「抱歉,可能会让你有点不舒服。」 他边说着,手指沿着起伏的脊背而下,指尖浅浅探入腿心紧闭的肉缝里,里头软热得令人心醉神驰。 身下少年微颤,身躯绷紧,狭窄穴径在手指不断地推进中绞紧,一吸一合地,逐渐渗出点点湿意。 尉迟脩脑中荒谬地闪过一丝念头,竟是在想那净浊师兄真是天大的好福气。 他从袖中掏出那颗水蓝妖丹,冰凉寒气几乎渗透了掌心,本来打算不管不顾地塞进何焉体内,强行灌入灵气暴力炼化,可眼见身下这小身板如此敏感,要是硬来恐怕真的会把人弄坏。 他舔了舔脣,想让何焉适应异物的入侵,同时也怀抱着些许不为人知的私慾,解开了衣带挺腰,将硬得发疼的肉柱抵上女穴口,低声安抚道:「没事的……放松点。」 硕大龟头艰涩地挤开穴肉,进得又慢又煎熬,青涩甬道事隔多月再受进犯,虽然仍让何焉感到难熬,却已不似前次那般痛苦。 何焉咬紧下脣,忍住所有声音,穴径被持续侵佔,直到整根肉茎吞了大半、再也顶不进去,他才吐出几声颤抖的喘息。 夜阑寂静,闃暗幽深,此刻窗外影影绰绰,似有野兽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,在外头悄悄徘徊不去。 起初屋里还没什么特别的动静,但随着话音渐渐模糊、衣料摩擦窸窣作响,细链摆晃的清脆响动与细不可闻的黏腻水声,接连牵引出一串令人面红耳赤的规律撞击,吸引那蛰伏暗处的火红兽眼睁大,静静窥覷房中两道亲密交叠的人影。 此时的尉迟脩已无暇分神顾及其他的事了。 他浑身发烫,下身教湿软穴肉箍得死紧,每次顶弄摩擦袭来的火花烧得他难以自持,不仅腰停不下来,还贪心地张开双臂牢牢圈住了他的小炉鼎,不让人逃。 这也太舒服了。 他的喘息逐渐紊乱,充盈清净的灵气透过交合处匯入四肢百骸、疏导全身筋脉,狼吞虎嚥地吸食媲美天地精华的盛宴,阳茎抽插得越狠、整个人越是精气蓬勃。 人一精神,便欺负得小孩儿更狠,也忍不住多话起来,「既然你方才问到炉鼎,我便教你更多……」 尉迟脩的声音浸润着情慾的沙哑,边吻着何焉的耳朵边道:「一口好炉鼎,双修时定是极为快活的,慾火盛极将致心神癲狂、淫态尽显,方能释出精沛元炁,以利採补之人吸收吞纳。」 随着话音落下重重一顶,也不知碰到何处,忍得满身大汗的少年终于叫出声。这一声好似满载的水缸破了口,所有压抑到极致的慾望、情潮和畏怯,如流水奔涌而出。 「就是这样……好孩子,你得好好叫出来。」 他扣着何焉的下顎偏过头,见小孩儿黑发凌乱、面上绸布微湿,傻傻半张着口,似已濒临神智昏荡,令人情不自禁地,想再多做些过分的事。 「哈啊……不……唔嗯!」 他含上何焉的嘴,舌头餵进那张小口来回勾着里头的软舌搅动,直把人吻得含不住涎水、快要喘不过气,才恋恋不捨地退开,下头的肉茎满满堵着汁水横流的小穴,又开始没轻没重的撞,两片臀瓣都被撞得染上一层浅浅的红。 尉迟脩虽觉肉身耽溺淫慾,脑中却被灵气冲刷得一片清明,还知晓尚有正事未办。他很快抽动几下,按捺住焚身慾火生生从何焉体内撤出,那昂扬狰狞的粗大阴茎沾满晶亮水光,显然一时半刻不能消缓。 他眉心紧蹙、大汗涔涔,额头与脖颈上的青筋浮现,显而易见地难受,心中默念了数次清心咒,也没能彻底压下满腹猖獗的邪火。 短暂平復气息后,尉迟脩伸手拾起滚落在旁的阴谐妖丹,轻手轻脚捞起身子已乏软的何焉。 「待会儿我会把妖丹放入你体内,」察觉何焉胆怯地一缩,尉迟脩不禁放软了声调哄道:「别怕,别怕,这东西虽然有点凉,但不会伤到你的,放轻松。」 他定下心,回忆古籍中的详尽记载,缓慢将妖丹塞进那才刚歷经无情蹂躪的水穴。 何焉被冻得哆嗦,尉迟脩搂着他,肌肤相贴的热度与腹腔下的冷意,让他似身处严寒霜雪和灼热烈火夹缝之间,艰苦难熬却进退无路。 他听见尉迟脩微颤嗓音一字一句诵念着人体炼炉的要诀。 「……炼化之物,经牝口吞纳,直抵子门,不入胞宫,引炉鼎动情生慾。」趁情潮未退,尉迟脩长指将妖丹推至深处,一手探至何焉下身揉弄那秀气男根,一手按在何焉下腹处,往里注入丝缕灵力。 「待玉茎勃发、阜穴潮生,后由外施力,牵动体内阴阳灵气流转,催生灵火。」 何焉快要疯了,他摇晃着脑袋,手指脚趾紧绷着不停颤抖,只觉下身如置身冰窖,腹中燃起一团烈火,顺着灵气循环往復,灼烧着那娇嫩宫腔口处的顽固灵核。 「灵气为种、慾念为薪,慾盛则火烈,故调其情,致情动兴浓……」 他再也听不清尉迟脩的声音,哭叫声嘶哑得厉害,浑身抖得如同筛子。尉迟脩套弄的速度不断增快,如登高塔攀上一层又一层,何焉的腹中之火烧得更加旺盛,随着那慑人凉意慢慢消退,他却快禁不住猛烈的刺激,可怜又可爱地连连哀求。 「不要……不要了!师兄……不要了啊啊啊……!」 尉迟脩气息不稳,哑得不成声,仍接续道:「俟丹核消融、妖元匯聚,狎弄致大竭洩身,遂得灵液──」 何焉全身发颤,四肢痉挛般死死绞紧床褥,如瀑黑发披散在浸染着汗液的床上,已是动情至极;见时机成熟,尉迟脩托着何焉双腿坐起身子,两指分开水淋淋的艷色肉瓣,如女子小解般,从里头洩出汩汩淡青色稠液,似水非水、波光瀲灩,逸散着浓郁灵气,尽数匯集于男人大掌之中。 床榻一片狼藉,连带着弄脏了尉迟脩的衣服,但他不以为意,将得来不易的千年灵髓谨慎纳入琉璃玉瓶,并确认小炉鼎安然无恙后,才松了口气。 他不停爱抚着何焉发颤的背脊,朝他额头、耳畔落下细密啄吻,嘴角禁不住上扬。 「成矣。」 . 七、白狐 天矇矇亮,觅灵山中雾气瀰漫,吐纳间肺腑除了草木清香外尽是沁人凉意。 尉迟脩一夜未闔眼,神清气爽地撑着头侧卧在何焉身边,心满意足摆弄着盛满灵髓的琉璃玉瓶,一派悠然自得之态。 千年妖丹的炼化出乎意料顺利,竟是一夜就大功告成,让尉迟脩十分惊喜,满心愉悦地思索待何焉醒来后,该如何奖励他。 小孩儿好像挺喜欢那套《天洐秘事》,乾脆把一整套孤本送给他?或者……他有其它更喜欢的东西? 尉迟脩将玉瓶收入怀中,手指撩起何焉垂落额前的一綹长发,目不转睛盯着那张熟睡的面孔,一时间想得出神。 正发楞,胸前的玉铃鐺突地泛起白光,尉迟脩皱眉,迅即起身走向门外,才刚拿起传音灵器,便听见里头传来明净浊冷颼颼的嗓音。 「你没干出什么过分的事吧?」 「呃……」师兄火气好像有点大。 尉迟脩语塞,小心翼翼地打算确认什么程度才叫过分,又听蒲邑舟的声音接着响起。不同于明净浊明显夹带私人情绪的语气,蒲邑舟的指示严肃而简短。 「有急事,你现在马上过来。」 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,对面就切断了讯息。 ……本来想等那孩子醒来的。尉迟脩懊恼地搔搔头,回头瞧了眼卧房的门口无奈叹气,脚下立即驾起一阵狂风,朝浮尘宫而去。 毛茸茸的触感在睡梦中挠得人搔痒难耐。 聆春居周围鲜有鸟兽出没,朱砂与石青也不曾饲育过灵宠,因此甫睁眼瞧见一条白色绒毛大尾巴在眼前晃动时,何焉瞬时清醒,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。 那是一隻漂亮的白狐,尾巴末梢还染着点鲜艷明亮的紫。 牠安静无声地趴伏在身边似乎已经待了许久,红色兽眼与刚醒来的何焉四目相对,却没有立刻逃开,反而不断用那条大尾巴摩娑着何焉的脖子。 何焉痒得缩了下,下意识伸手想触摸那隻白狐,牠却忽然跳下床铺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门外,眨眼间便消失了踪跡。 房间再度变得空空荡荡。 何焉很是失望,躺在床上恍神片刻后,才慢慢起身。他身上乾净清爽,大概已经被尉迟脩好好清理过,赤裸身躯只披着一件白色薄衫便走出门外。 秋阳明媚,清晨大雾已散尽,院落里绿意蔓生,却静得让人心慌,好似被整个世界遗弃了那般。他恍惚想起平时吵闹的两个纸僕还被关着,于是脚步蹣跚前往书房,去寻那搁置在角落的纸扎人。 何焉踏进书室,日光穿过窗格洒满整个房间,映着纸扎人颈边的细小银针光芒闪动。他拔出银针,纸人的五官与四肢开始发生变化,在化形咒作用下,慢慢恢復成人类稚子的样貌。 朱砂歪头一脸茫然,和同样迷惑的石青齐齐望向何焉。 俩纸人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,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尉迟脩满脸笑容靠近他们,于是满心期待小主人向他们说明,可是当他们瞧见何焉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,双手抱膝眼神空洞,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。 「小主人?」 何焉的表情乍看与平时一样淡漠,但他们却发觉小主人此刻的心情极为低落。 朱砂蹲在何焉身边,轻声问:「小主人,你怎么了?」 何焉摇摇头,看向案上堆叠的书卷,闷声道:「我想看会儿书。」 往常何焉读书时就不喜有人在旁打扰,朱砂和石青听他这么说,也只能暂时离开书房。 何焉凭着不太深刻的印象,试着找出曾提到「炉鼎」的典籍,还从纸僕们搬回来不久的新书里,翻出两册探讨女子媚道与房中术的论述,想寻觅有关「二形子」的蛛丝马跡;可无论他如何查阅,来来回回尽是阴阳双修、男女合气之道,不曾提及一身二体之人的存在。 他闔上书本,脑中不断回盪着尉迟脩那些关于二形子与炉鼎的说明,只觉空落落的,思绪一片混乱。驀地腿边再次传来熟悉的柔软触感,他发现方才逃走的白狐狸又跑回来了,这次身旁还跟着另一隻外表一模一样的白狐,同样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。 何焉再不敢随意碰牠们了,眼睁睁放任两隻小白狐跳上膝盖、窝在他的肚子上,甚至鑽进他半敞开的衣襟底下,摩娑着胸口的肌肤。何焉痒得受不了,四肢并用抓住两隻胡乱窜动的小兽,抱了温暖的狐狸绒毛满怀,教他舒服得轻叹一声,感觉那空荡荡向外洩气的心口终于被好好地堵上。 忽然间,何焉听见耳边传来突兀的男人笑声。 他吓得连忙松手,其中一隻白狐迅速跳开,飞身跃至书案上瞇起细长红眸,神态举止竟如寻常人类,张口便听见含着笑意的男人声调。 「一见面就这么热情,真不害臊。」 何焉愣住,另一隻白狐正大剌剌佔据他腿上的位置,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呵欠。 他心中暗忖:外形为兽,却能口吐人言,应是百年道行以上的妖。朱砂和石青曾说过,浮尘宫里没有野生小妖,却有几隻家养的大妖怪,那只可能是── 「……师兄?」何焉试探道。 既然能随意出入聆春居,想必也是浮尘宫里的弟子。那白狐狸没应声,只是轻笑着,虽然是男人的嗓音,腔调却如小姑娘撒娇似的甜腻。 「你在叫哪个师兄呢?是净浊师兄?还是不修师兄?」 何焉一头雾水,白狐趁机蹦跳至他身上,小爪子踩踏着肩头彷若无物,丝毫感受不到重量。牠弯起狐狸眼,凑近何焉颈边闻嗅。 妖怪对于灵力感知一向灵敏,纵然何焉受制银索缚身、已掩去大半灵息,纯净的气味仍像块不断散发丝缕香气的小甜糕,令人垂涎三尺。 「你真好闻。」 牠张开嘴,思及昨夜那场活色生香的人体炼炉试验,不由得口齿生津。比起寻常人类修士拐弯抹角的双修採补,拆下那繁复银链、褪去薄衫后的皮肉与鲜血,才是真正滋养妖物修为的顶级补品。 牠笑问:「我可以吃了你吗?」 话音刚落,周遭气氛骤变,一直匍匐在何焉腿上的白狐猛地释出惊人妖力,震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;牠双目通红、齜牙咧嘴,炸开全身皮毛怒视着同族的狐妖,与方才那慵懒无害的神态相距甚远。 一瞬间何焉面色发青、浑身僵硬。 「只是开个玩笑嘛!」见手足暴怒,白狐狸那股子阴阳怪气的腔调终于收敛了些,懒洋洋掛在何焉肩膀上不满地嘟噥着:「要是真的吃了他,大伙儿还不把我宰了做成狐裘。」 两隻大妖突来的衝突让何焉直冒冷汗,见腿上的白狐冷哼了声闔眼,他略定心神,再也按捺不住满腹疑问。 「……你们想做什么?」 偌大一座空旷的聆春居,大约只剩这副躯壳还有覬覦的价值。何焉暗忖若又是为採补而来,面对两隻狐妖,他是否还有商讨甚至拒绝的馀地。 幸运的是,牠们似乎意不在此。 「没做什么,只是三师兄怕某个炼器疯子玩过头把人给搞坏,特意派我们过来盯着,」白狐狸叨唸着,随后又饶有兴致地靠近何焉耳边嬉笑调侃,「说实话,看你们俩昨晚的样子,我真的挺担心不修把持不住,不小心把你弄死。」 牠弯起又细又长的红色眸子,甜腻嗓音听得人难受至极。 何焉呼吸一滞,苍白面庞毫无血色,双手绞紧了衣襬微微颤抖,那缠绕着胸口的烦闷越发如沸水般喧腾,但那白狐还在继续火上浇油。 「现在不修没空,要不要同我们两个玩玩?」 另一隻正在假寐的狐狸闻言立即睁开眼,明显对这提议颇感兴趣。 莫可名状的烦躁加剧,自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心火窜升,烧得何焉满腔疯长的牴触不经脑袋便脱口而出。 「我不要。」 两隻白狐狸眨眼,何焉又重复了一次,「我不想和你们玩,请你们离开。」 生气是真的生气,语气也颇为坚决,但看在狐妖眼中,何焉那张白净面容却仅是微微皱着眉,流露些许不耐烦的神色,半点恫吓效果也没有。 「不高兴了?」那窝在腿上闷不吭声的白狐狸第一次开口,牠歪头盯着何焉,柔声哄道:「你别生气,空青那傢伙嘴臭,等会儿我帮你拔掉他舌头,好吗?」 「等一下!我人还在这儿呢玉文竹!」玉空青炸开满身绒毛,扑到何焉面前不服气地嚷嚷:「你怎么能不跟我们玩呢?我们可以教你很多有趣的事!不管是打架斗殴、抓灵兽摘仙果、弄坏不修的灵器、掀翻他的宝贝炉子,或是背着师兄偷溜出去翻天覆地大闹一场──」 何焉嫌弃的眼神倏地一亮,儘管他立刻别过头掩饰心中波动,狡猾的白狐仍然察觉到少年神情的变化。 玉文竹悄声问:「你想出去?」 「没有。」 「真的没有?」 何焉乾脆闭口不言。一旁的玉空青和玉文竹对视,心领神会,两人随即若无其事地聊起浮尘宫的事。 「今天一大早七师兄回来,提到瘴嵐谷最近怪事频发,怕是封仙阵出了问题,所以三师兄打算派人进去查看状况。」 「不修也被叫去了?」 「因为上头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师兄都不在嘛!六师兄的寒毒也还没好全,宫里只剩不修这个大间人了。」 「怎么不叫上我们?」 「你可别忘了咱们还在禁闭中,不过……」玉空青睨向旁边看似置身事外、实则正侧耳倾听谈话内容的何焉,悄悄向玉文竹使了个眼色。 「感觉会发生有趣的事,真想跟去瞧瞧!喂!二形子,你说呢?」 何焉抬起头,发现两隻白狐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,他慌慌张张别过眼,怀里的玉文竹立刻攀着他松垮垮的衣襟凑到面前,咧嘴道:「你明明就很在意。」 牠吐出红舌,嘴里像是叼着充满香气诱惑的甜美果实,一字一句吐出极端温柔的嗓音,与玉空青那刻意偽装出来的甜腻声调相差无几。 「说实话,想不想出去玩?」 . 八、出行 日薄西山,残阳如血,白日如明镜般澄澈的蔚蓝天穹,已被铺天盖地的不祥红云笼罩。 尉迟脩褪去破烂长袍换上一身俐落劲装,身披殷红外衣再执赤色纸伞,霞光下如沐鲜血,与凛冽杀气四溢的黑衣青年并肩而立,似极一双来自阴曹地府的索命鬼。 「师兄日夜兼程归返,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?」尉迟脩随口问道。 练远摇摇头表示无碍,眼瞳中驻映着云海间浮沉的落日,馀暉将那片漆黑浸染得潮红,闪耀着不详血光,「异象古怪不宜拖延,马上走。」 一旁的蒲邑舟不忘提醒道:「有问题随时联系。」 练远和尉迟脩应声,下一刻,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。望着空荡荡的楼台,蒲邑舟陷入沉思。 近年来沉天大境不甚安稳,妖魔孳衍、怪象四起,长年受缚于大境力量的诸多恶孽,正显而易见地蠢蠢欲动;浮尘宫已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些糟心事,蒲邑舟也绝对相信师兄弟的能力,但这回却不知怎地,心中总忐忑难安。 他本欲与明净浊至聆春居看望何焉,行至半途后终是停下脚步,叫住了前方的明净浊。 「师兄?」 「随我到藏书楼,」蒲邑舟神情凝重,折身朝相反方向快步而去,「得先弄清楚一些事。」 另一头的聆春居,朱砂已经望着书房很久了。 石青坐在大树上晃着脚丫百无聊赖,神情懨懨地向朱砂搭话,「小主人今天在里面待的时间特别长。」 「他的心情很不好,」朱砂想了想,转身对石青说:「咱们再去借点书回来吧?不修的屋子里还有很多书,小主人一定会很开心!」 石青不以为然,「之前拿回来的书小主人还没看完呢,况且书房也塞不下了。」 「不然……不然……」一时间想不到能讨好小主人的东西,朱砂感到力不从心,小小脑袋瓜子都快要爆炸。 何焉的心情不好,连带着影响了他们两人,石青感到烦躁,像猴子似的俐落从树枝跳下,一把扯住朱砂的衣袖道:「我们出去玩吧!让小主人自己静静,说不定晚点心情就会变好了!」 「可是──」朱砂不放心地又望了书房一眼。 「一个人心情糟,总不能所有人跟着糟!」石青说着,将朱砂连拖带拉地拽走。 却不知那拥塞书房里早已空无一人。 玉文竹和玉空青俩狐妖平日干的尽是偷鸡摸狗的勾当,连出入厅室也不循常人走的路、开的门,愣是带着何焉蹿房越脊、攀墙爬窗,搞得何焉明明是回自己房间,却像在做贼一样见不得光。 何焉刚狼狈地推开窗子翻身进屋,就见玉文竹翻箱倒柜从衣箱叼出几件兜衣和外衫,扔到何焉身上,「先把衣服穿好。」 这会儿何焉才意识到自己的衣着极不得体,立马闹了个大红脸,急忙躲进屏风后更换衣裳。玉文竹一个蹦跳若无其事掛到木雕屏风边上,睁大一双火红狐狸眼,将何焉赤身裸露的胴体看了个精光。 玉空青倒是没掺和兄弟的登徒子行径,自个儿像巡视领地似的在何焉房里晃悠了圈,然后失望地大叫:「你这儿怎么啥好玩的都没有?这日子能过得下去?」 何焉没理会他,换好简便的衣服重新出现在两隻狐狸面前,双手空空却像已做好出行的万全准备。 玉空青不解,「你打算就这样出去?」 人生第一次外出,何焉不明白玉空青的意思,眼角馀光瞥见搁在床边的红顏伞,便随手将它带上准备拿来挡雨。 「还需要什么吗?」 玉空青想起何焉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浮尘宫弟子,那些基本配备的灵器,他身上一个也没有,于是作罢,「算了,无所谓。」 玉文竹正遥望天边彩霞,推估练远和不修大约刚出发不久,示意玉空青准备行动。 牠们跃出窗口,寻常大小的兽身在缠绕的紫色火焰中急遽变幻,何焉反应不及,紧跟在后跑向外面查看,却已不见小狐妖的影子,取而代之的是两隻体型如虎豹般庞大的白狐,一条条簇拥着躯体的绒毛尾巴像熊熊火焰似的,在身后摇曳晃动! 何焉惊诧不已! 那是九尾狐,他曾在《百妖志》里见过的、传说中的妖怪! 比起笔墨白描的单调图画,活生生的九尾狐带来的震撼远超何焉想像,他感受不到属于大妖的威压,此时的九尾狐在他眼中就是两团会行走的大毛团,看得他心痒难耐,努力克制想飞扑进绒毛堆里的衝动。 看着何焉挪不开眼的样子,玉文竹笑问:「第一次看见妖怪?」 何焉点头,怯生生走到玉文竹面前伸出手,「能摸摸你吗?」 玉文竹低头,用鼻尖碰了碰何焉手心。何焉双手拢着牠身上柔顺亮泽的皮毛,入手触感蓬松柔软,夕阳下通体银白的身躯彷彿镀了层灿烂金光,煞是耀眼夺目。 「好漂亮。」何焉喃喃道,脣角扬起柔和的弧度。 玉文竹一对狐狸耳微颤,红眸瞇起正欲开口,玉空青不识相地凑上前嚷嚷:「我呢?我呢?我也不差吧!」 「吵死了,我们长得都一样。」玉文竹不悦道。 何焉一下子笑出声,前些时候的烦闷与怨气不知不觉已一扫而空,「你也很漂亮。」 得到了夸讚,又见何焉笑开怀的样子,玉空青狐狸尾巴翘得老高,得意洋洋地说道:「哼!知道就好,快点上来准备出发了!」 何焉一愣,「让我骑你身上?」 「当然啦!难道你想走着去?」 玉空青俯下身,何焉满脸新奇地跨上狐狸背脊,双手紧紧环住牠脖子。他敏锐察觉玉空青的动作一顿,正当他以为不小心哪里惹得玉空青不悦时,两隻九尾狐已迈步准备动身。 「能追上他们吗?」 「有点难,但可以试试,」玉文竹看了眼何焉,又抬眸望向云层之上的浮尘宫,喃喃自语着:「禁闭期间擅自外出,又私下把二形子带出去……咱们这是在挑战三师兄的底线哪!」 「因为好玩嘛!」 玉空青大笑着跃过栈道上的栏杆,转瞬便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,横越聆春居所在的苍翠树林、迅捷如闪电般奔向何焉未曾踏足的沉天大境! 何焉紧抱着玉空青,荒郊林野的景象急速闪逝而过,他的心脏克制不住喜悦的跃动,皮肉下的每滴血液都正为这一刻变得滚烫鲜活,欢喜得几欲嘶吼出声! 两隻九尾狐的速度不断增快,初时何焉还能左顾右盼,但席捲而来的强风之中挟带无数尘土泥沙,刮得他眼睛和面颊生疼!他埋头躲进柔软皮毛,犹如在浪涛汹涌的颠簸中抓住了浮木,一刻也不敢松手。 随着日暮西沉、天色渐黑,夜风在耳边呼啸,尖厉如恶鬼咆哮,其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模糊的声音。何焉侧耳细听,像是虫蚁爬行般窸窣作响,又似有无数看不清形貌的东西藏匿于黑暗中,悄悄窥看暗夜里疾行的他们交头接耳。 不知为何,玉文竹和玉空青缓下速度、停在半途,少了风声阻挠,那恼人的窃窃私语变得格外清晰。 ……皮肉、香、脑髓、撕开、脖子、血…… 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,却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。 何焉感到极度不安,颤颤巍巍地抬起头。此时夜已深,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九尾狐身上漂浮着的淡紫色火焰,能隐隐映照着身边的情况。 野地里看不见浓墨般的黑暗里隐藏的东西,但四面八方飘散着让人厌恶的气息,一丝一缕,如吐着信子的毒蛇,不怀好意地循着夜风缠绕而来。 冷意自背脊一路窜至脑门,教何焉寒毛直竖,他不敢出声,怕打草惊蛇,不自觉抱紧了玉空青的脖子。 玉空青訕笑,「你害怕呀?」 这时候听见那讨人厌的声调,何焉却只感到安心。他嘴硬不起来,小声说:「一点点而已。」 「你是该害怕,」一旁的玉文竹靠过来,紫色火光让附近更亮了些,一对火红兽眼在黑夜里无比醒目,「因为这些傢伙,就是衝着你来的。」 何焉惊讶,「我?」 「毕竟一盅香喷喷的燉鸡汤摆在那儿,就算盖上盖子,也掩不住溢出来的香气。」 「空青就是那汤盅。」 「而你就是燉鸡汤。」 ……本来还有些害怕,何焉却越听越觉得嘴馋。 那细碎私语环绕着他们,与黑暗中渐渐凝聚成形的黑雾团团围上,何焉机警握住腰后的红顏,正欲张伞抵挡,霎时间白影骤现,玉空青的狐尾扫荡出一道刺眼的火花,转眼便将徘徊不去的黑雾燃烧殆尽。 「滚!」玉空青嘶吼。 何焉声音微颤,「那、那是什么?」 回应他的只有愈加骚动模糊的低语。 玉文竹信步向前,脚下踩踏过的地方燃起一簇簇紫色火焰,吞噬遍地丛生的枯木杂草,如滚滚洪流般迅速朝周围蔓烧,触目所及的一切剎那染上妖异紫光。 火焰熊熊燃烧,周遭猛地迸发出声声凄厉痛苦的惨叫,由近而远、由远而近,那情景彷彿置身万千厉鬼受烈火灼烧的炼狱中,教人头疼欲裂的哀嚎不止地回盪! 何焉难受地摀住耳朵,身体不断沁出冷汗,好不容易等到声音消停,衣襟早已湿了大半。 枯朽的荒野归于平静,残馀火焰在灰烬中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火光,何焉却只觉得冷,感受不到大火肆虐后的馀热。 「看来恶化的速度比想像中快,」玉空青喃喃自语,转头问道:「你还行吗?」 何焉从未见过此番景象,略回过神后才应声,语气闷闷的,「……有点可怕。」 「怕什么,你手上不是拿着红顏吗?」玉空青瞥了眼何焉手边的白伞,说道:「那可是不修引以为傲的作品,有事就好好躲在伞下,一般的脏东西动不了你的。」 何焉一愣,没想过尉迟脩像是随手转赠的灵器,竟有如此卓越的评价。 远处的玉文竹纵身跃至两人身边,身上紫焰仍未散去,牠沉下语气道:「看来这一次出行不适合玩乐,小炉鼎,你确定还要继续跟去吗?」 「我想去!」何焉大声说道,即使才刚遭逢怪异诡譎之事,也遏止不住接触外界的渴望,但想到这任性的决定可能造成师兄们困扰,于是又怯生生地补了一句:「……可以吗?」 「真囉嗦!想去就去!问那么多干什么!」 玉空青不耐地嚷嚷,把浮尘宫和三师兄的事全拋到脑后,踏着火焰跃向夜空,兴致高昂叫喊道:「来来来!趁这个机会,师兄带你好好见识见识这沉天大境!坐稳了!」 玉文竹无语地跟在后面,暗想这夜路黑灯瞎火的,能见识个什么玩意儿。 . 九、囚籠 浮尘宫,藏书楼。 下过结构复杂的阶梯行至闃暗尽头,能看见一扇石造大门,上头雕刻着成串繁复咒文,当蒲邑舟指尖触及刻痕时,咒文啟动触发廊道灯盏燃起白色火焰,整条通道转眼变得明亮。 石门缓缓开啟,出现在后方的是一座宏伟宽敞的殿宇,左右两侧林立着足五人合抱的巨大梁柱,撑起大殿的高耸穹顶,四边墙壁连同石柱表面,全修筑成层层叠叠的架格,塞满了陈旧的木牘与书卷。 明净浊虽不是初次进入这座地下书库,却从未深入了解,只知这些以古老方式储存的典籍,均是上古时代执掌浮尘宫的仙官留下的遗物。由于年代久远,加之藏书内容纷乱杂沓,难以逐项分类整理,歷年歷代积累下来便荒废至今。 「来帮忙。」 见蒲邑舟从角落叠置的书箱倒腾出一卷卷老旧古籍,明净浊提出他的猜测,「师兄打算寻找有关瘴嵐谷的记载?」 蒲邑舟点头,快速瀏览手中展开的竹简,「这回让练远和不修出去,我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。」 明净浊不解,「我不明白,师兄,即便封仙阵全毁、里头的邪物逃了出来,但凭练远和不修两人的力量,控制住整座瘴嵐谷应该也不是难事,你为何如此忧心?」 「你怎么能确定那两人应付得来?」蒲邑舟问道。 明净浊正要开口,又听蒲邑舟继续说道:「当初你到白颅山剿灭妖兽时,我也没料到那里竟有千年大妖出没,虽然最后全身而退,但你不也身中剧毒、差点儿就成为废人吗?」 镇压大境的力量渐趋衰退已是不争的事实,四方妖物活跃的程度前所未见,纵然师兄弟实力强悍,但今非昔比,在未了解敌人底细前贸然臆断结果,确实过于自负了。 回忆起当时白颅山的险境,明净浊陷入沉默。 「沉天大境有成千上万的封仙阵,每座封仙阵里到底都锁了些什么腌臢玩意儿,师父不清楚,我也不清楚,只有当初设下阵法的仙官们才知道。」 他放下手中竹简,又拿起另一卷摊开,轻声道:「……就当是我思虑过重吧,不能再让你们陷入危险。」 明净浊闻言垂眸,握紧了手中简册。 师父和师叔杳无音讯,大师兄及二师兄在外不归,而四师兄和五师兄常年巡守大境边界,统御及坐镇浮尘宫的责任全落到蒲邑舟一人肩上。明净浊对三师兄身上背负的压力了然于心,也为自己的能力尚未强大到能帮忙承担责任而感到愧疚。 眼下所能做的,便是尽力协助蒲邑舟釐清环绕着瘴嵐谷的谜团。 他摊开简牘,歷代仙官的飘逸字跡详实记录着大境起源,洋洋洒洒一整册,开篇卷首以形体特殊的古文写下三个大字──碧丛天。 「碧丛天?」冷风迎面呼啸而来,何焉艰难地发出疑问,「那是什么?」 为避免再吸引邪物,九尾狐放慢了速度,选择腾空御风前行,两道跃动的紫色火焰如星陨般在夜空闪烁。 「那是太始沉天大境的旧称,昔日上界用以封印、镇压恶神之地,由神君荼吾主掌,」玉文竹紧跟在侧,紫焰在狂风中摇曳飞舞,话音依然清晰无比,「后来发生各式各样的原因,碧丛天大乱,最终整座天域坠落下界,便成为如今人间修士口中的『沉天大境』。」 何焉:「也就是说,这世界以前曾是囚禁神仙的地方?」 玉空青插嘴:「不只以前,现在也是,兴许咱们踩过的每个地方,底下到处都有封仙阵呢!」 何焉愕然,没来得及思考玉空青是不是在吓唬他,又听玉文竹接续道:「方才那些声音大概是长年匯聚在地下深处的恶念,它们比妖怪敏锐的多,初时外形似黑雾、声音细如蚊蚋,一旦吞食了足够的灵气,便会凝聚出形体、化作魔物。」 难得师兄愿意鉅细靡遗地无偿解释他所不知道的事情,何焉抓紧机会,专注地侧耳倾听,唯恐漏掉任何细节。 「魔物是什么样子呢?」 「总之一定比你想像的还要丑陋噁心!」玉空青窃笑。 玉文竹不再说话,何焉扯了扯玉空青的狐狸毛表达不满。 按往日作息,平常这时候何焉早已沉浸梦乡,但此刻他却一点也不困倦,反而随着逐渐靠近目的地而越发精神抖擞。 玉文竹加快了速度,身上迸发出强烈的紫色火焰照亮四周,率先往前探路。何焉察觉远处天空似堵着一道朦朦胧胧的緋色屏障,直到玉空青趋近闯入其中,才发觉那是笼罩着整片山谷上空的雾霾。 何焉下意识屏息,但见九尾狐神态自若,便试着浅浅地呼吸了几口。 ……没有特别的气味,身体也感觉不到异状。他悄悄松了口气,忽闻玉空青提醒:「瘴嵐谷就在前面了。」 荒野的夜晚静得可怕,待何焉重新返回地面时,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惶惶不安。 四下漂浮着玉文竹释出的紫色狐火,映照出眼前的异常景象──密密麻麻的黑红丝线遍布各处,夜风吹拂下有如蛆虫蠕动,循着漫山灵植攀附寄生,所有萎靡不振的草木有如涂抹了染料般,呈现诡譎艷丽的色彩,整座山谷彷彿被注入某种剧毒,薄雾中还瀰漫着淡淡的腐朽腥甜。 何焉摀着口鼻眉头紧皱,一旁的玉空青也不禁发出作呕声。 「什么鬼地方,真他娘的噁心!」 玉文竹抬起前肢,看着嵌在利爪末端红光闪烁的戒指,红眸微微瞇起,「师兄们应该已经进去了。」 玉空青:「那还等什么?跟上去唄!」 何焉还在原地踟躕,玉文竹已靠近他身旁催促道:「你走前面。」 儘管怀着不安和恐惧,但初次夜游的新奇感还是佔了上风,何焉跟在玉空青身后探头探脑,偶尔发现形状特殊的凋萎灵植和被细丝绞死的枯树,还会驻足仔细观察。 「这是什么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 「那这个呢?」 「大概是……某种可以作为药材的花?」 「叫什么名字?有什么功效呢?」 面对求知心切的少年接二连三的提问,玉文竹有点招架不住,「……待会儿你可以问问不修,他应该清楚。」 何焉点头,正要起身追上玉空青,不远处便传来呼唤声。 「喂!味道是从这里传出来的。」 一人一狐赶上前,停在一处隐蔽的洞穴口,盘根错节的枯藤缠绕着繁密细丝掩住了洞口,玉空青一爪子粗暴地撕开,露出后方阴暗的通道。一阵冷风吹袭,挟带着甜香的腐臭扑鼻而来,那气味衝得何焉险些昏厥。 「唔……!」 玉空青走进洞穴,何焉和玉文竹紧随在后,脚下的泥土有些潮湿,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回盪的流水声。随着紫色狐火的逼近,周遭不断出现窸窸窣窣的细碎杂音,似有无数虫蚁在枯草下逃窜,相形之下,外面毫无声响的死寂便显得异乎寻常。 越往深处走,那股腐臭越发浓烈,何焉摀着鼻,感觉五脏六腑在异味衝击下翻搅,但见俩师兄丝毫不受影响,他只得强忍着不适,也再没有馀裕分神注意其他事物。 突然,前方的玉空青停下脚步,语气充满嫌恶:「看来这就是原因了。」 狐火匯聚成微小光点四散开来,洞窟瞬间敞亮,将幽暗空间里的物事照耀得无比清晰。何焉朝玉空青的视线方向定睛一瞧,终于忍不住乾呕出声。 野兽的断肢残骸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各处,腐败的肉块散发出恶臭,地面上还留有大量鲜血拖曳的暗红痕跡,显见此地曾经歷过一场暴虐的屠戮。 糟糕的气味与景象让何焉难受至极,他弯下身不止地作呕,却只能吐出一点唾液与酸水。 「喂喂!你还好吧?」 玉空青惊叫,连忙上前查看何焉的状况;一旁的玉文竹逕自走近岩壁,扒拉着上头四处蔓生的枣红色树藤。 那树藤表皮生着细刺,一靠近便能闻到甜香,与尸体的腐臭味混杂成噁腻怪异的味道。玉文竹撕下一截藤蔓扔到何焉面前,玉空青惊呼:「雪脂树!」 何焉呕得面色发青,嗅闻到眼前淌着雪白树液的藤茎散发出香气,迫不及待拾起来凑往鼻尖,一股浓郁的沁甜驱散了尸臭直入肺腑,终于止住连番涌上的呕吐感。 玉空青兴致勃勃地分享:「这种树的汁液很甜很好吃,你尝过吗?」 何焉摇摇头,玉空青舔了口何焉手上沾黏的白色树液,评价道:「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太一样,但味道差不多。」 何焉好奇,跟着舔了舔截断面的黏稠树液,眼睛为之一亮──这可比他吃过的所有灵果都要香甜。 见何焉吃得开心,玉空青摇晃着尾巴,又到附近扯下了几根树藤。 「你不觉得奇怪吗?」玉文竹问道。 「什么?」 「这里,」玉文竹环顾洞窟,四面八方的岩壁上都爬满了雪脂树藤和密布的黑红丝线,长势极为惊人,「山谷草木凋零,这洞里的雪脂树却完全不受影响,反而长得特别茂盛。」 经玉文竹一说,玉空青也感觉出不对,目光落在那些毁得不成形的尸骸,上头爬满一圈圈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线,好似被活生生绞杀撕裂那般。 「再往前看看吧。」玉空青说着,用尾巴托起何焉让他爬上自己的背,「上来,我揹着你走快一些。」 不知怎地,何焉总觉得脑袋沉重,四肢绵软使不上力,身体还有些发烫。 自觉状况不太对劲,何焉乖乖地爬到玉空青身上。原本就怕造成师兄们麻烦,结果现在真成了个累赘,何焉小声说了句:「对不起。」 玉文竹回道:「你没有错,不要道歉。」 玉空青轻哼一声,继续朝着深处前进。 洞窟内部比想像中大上许多,好几条岔路纵横交错,稍一不慎便可能迷失方向。玉文竹沿途在蔓延的雪脂树藤留下爪痕,导致一路上到处飘散着树液的馥郁甜香。玉空青循水声方向加快脚步,沿着崎嶇小径走到尽头,果不其然发现一潭地下湖。 「先餵他喝点水。」 「他发烧了。」 两隻九尾狐从没有照顾过人的经验,一时间手忙脚乱,只能先让昏迷不醒的何焉躺下。 玉空青试着取水,忍不住抱怨道:「真是化形成人太久了,现在才发现原形的身体这么难用。」 周遭十分安静,只有流水与何焉气息不稳的低喘回绕,玉文竹匍匐在地,让何焉安稳地枕在尾巴上,但不一会儿迅即警戒地抬起头,压低声音呼唤玉空青。 「有人过来了。」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极其细微,显然对方也相当谨慎。玉空青浑身紫焰腾腾挡在玉文竹和何焉身前,准备等敌人现身,就要将来人烧个尸骨无存。 但出乎意料,光点之下映照着走出来的漆黑身影,竟是浮尘宫的熟人。 玉空青一愣,玉文竹訥訥说道:「七师兄?」 . 十、分道 与其说惊讶,练远那张冷峻面容上显露出的情绪更似无奈。 眼前两隻狐狸成日闹腾个没完,据说最近才因为弄坏尉迟脩的灵器被蒲邑舟禁足,结果这会儿居然又顶着原形擅自离开浮尘宫。 「原来是你们……」他喃喃自语,视线不经意扫向玉文竹身边的何焉,又很快否定了自己,「不,不对,不是你们。」 「什么是我们又不是我们的,师兄你脑子糊涂啦?」 见到了熟人玉空青便松懈下来,一旁的玉文竹脑子转得飞快,立时向练远求助,「师兄,你能帮忙看看这孩子是什么情况吗?」 练远也正纳闷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少年,蹲在何焉身边问道:「这是谁?」 玉文竹和玉空青对视了一眼,默不吭声。 练远察觉情况有异,面色一沉冷声道:「说话。」 玉空青只得硬着头皮故作轻松地应答:「师兄还记得……师父曾抱回来个婴儿吗?一个二形子,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,几个师兄突然想起这孩子,我跟玉文竹间着无聊也去找他玩儿,刚好听说你跟不修要出门,就带着他一起跟来晃晃啦!」 「胡闹!」 练远厉声喝斥,玉文竹和玉空青默契地缓缓蜷起身躯,一如往常摆出乖巧的姿态准备听师兄训话,但练远太了解这两个师弟,每回捣乱后反省态度极佳,性子却依旧顽劣难改,说多了都是白费脣舌。 他冷哼了声,着手查看何焉的状况。少年面颊泛红、肌肤烫热,身上縈绕着一股淡淡甜香,即使陷入昏睡仍旧显得极不安稳,时不时发出模糊囈语和呻吟。 练远问:「他碰了雪脂树?」 玉空青解释:「我吃了没事才餵他的,怎么了吗?」 练远对少根筋的师弟莫可奈何,「小孩子对毒物的抗性,如何与你们相比?能够耐受住此地瘴气,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。」 在照顾崽子方面一窍不通的两隻狐狸恍然大悟,又听练远接续说道:「你们能把雪脂树当糖水吃着玩,但他不行,这种树藤在人界可是作为顶级催情药的材料,即使是修道者一时不慎也会着了道,更何况是他?」 「那、那现在该怎么办?吃都吃了……能吐出来吗?」知晓了严重性,玉空青显得有些焦急;玉文竹的尾巴摩娑着何焉的皮肤,感觉少年变得更烫了。 练远从四方戒中取出一只玉瓶,倒出几粒丹药溶于水后含入口中,扶起何焉抬高他的下顎,俯下身以脣就口将药液一点一滴渡进嘴里。 玉空青盯着师兄的举动,小声对玉文竹道:「师兄这算占便宜了吧?」 玉文竹:「……闭嘴。」 何焉难受地挣扎,被练远强硬餵入的药液呛得连咳了几声,虚脱地躺倒在地。那丹药效力甚强,入腹不久何焉脸上的红潮便逐渐褪去,也睡得安稳许多。 「这只能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情热,还得再继续观察。」练远边说着,边褪去身上的黑色外袍,悉心垫在何焉的身下。 看何焉状况稳定下来,玉空青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,在洞窟里左顾右盼没见着另一名师兄的影子,好奇问道:「怎么没看到不修?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?」 「这山谷太大,分头调查快些。」 玉文竹:「那师兄有查到什么线索吗?」 提及瘴嵐谷异状,练远神情变得凝重,手指抚过指间泛着红光的戒指,「很奇怪,虽然四方戒一直亮着,但四处都没发现妖物踪跡,整座山谷太安静了……」 他从岩壁撕扯下一把那漫山遍野胡乱蔓延的诡异细丝,黑红交杂,像极野兽绒毛或人类头发,却远比那更加坚韧,「这些东西明明能像虫蛇一样爬窜,甚至可以轻易绞碎活物,但现在却像死透了一样,只是黏在山谷各处一动不动。」 「这玩意儿居然是活的?」玉空青惊呼,赶紧避开踩在爪子底下纠结成团的诡丝,再联想到刚才那些缠满细线的野兽尸骸,不由得后怕。 玉文竹沉吟片刻,继续追问:「那封仙阵呢?可找到具体位置了?」 练远摇头,随意坐在附近的岩石上,对过剩精力无处发洩的俩师弟说道:「你们既然都到这儿来了,间着也是间着,赶紧帮忙找吧!要是能成功解决瘴嵐谷的事,说不定三师兄还能免去你们擅自外出的罪责。」 玉空青耳朵动了动,视线转而望向何焉,「那他该怎么办?总不能丢着不管。」 「我会照看他的,等人醒了我再想办法送他回去。」 既对照顾人一窍不通、身上也没携带任何丹药,俩狐妖索性将何焉丢给师兄烦恼,直起身子伸了伸懒腰,正准备好好大闹一场,却听练远出声提醒。 「小心点,这里似乎还有其他人。」 玉文竹和玉空青齐声惊道:「有人?」 自碧丛天陨坠以降,化作凡间一隐蔽异境,与外界完全隔绝,唯有浮尘宫门人方得自由通行两界;然而近来镇守大境的力量衰微,四方结界受到影响渐趋脆弱,若逢巨大衝击将致空间破裂扭曲,易使过路修士不慎误入裂口、闯进沉天大境。 过往虽耳闻师兄曾截堵过来路不明的修行者,然而他们纵横大境多年,却从未亲眼见过人类踪跡,倘若练远所言属实,那可是非常有趣的事。 玉空青兴奋得紧,嚷嚷着要吃了他们;玉文竹心思縝密,谨慎询问练远从何得知。 「那些人大概遭到袭击受了重伤,所以路上留下不少血跡和剑痕,不过这些痕跡没有蔓延开来,也许其中有善于疗伤的能人……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附近寻找出路。」 方才练远瞧见师弟一行人,一度以为是他们留下的痕跡,但见三人身上没有外伤、何焉也不使剑,便确信有外人在瘴嵐谷异变中误入大境破口。 「要是真遇上了,记得别伤害他们,好好把人送回去。」 得知外界之人存在,玉空青显得兴致高昂,迫不及待动身前往洞窟深处,玉文竹尾随在后,临走前转头看了眼熟睡的何焉,对练远说道:「师兄,你千万别把人弄丢了。」 练远摆了摆手,目送九尾狐的身影隐没在幽暗的阴影中。 此时浮尘宫的地下书库,明净浊手中书简正一卷换过一卷。 从混沌起源至堕神反逆,内容鉅细靡遗描述天境崩毁、坠落凡间等过往,种种远古传说与明净浊所知悉的一切相去不远,却偏偏对万千封仙阵下镇压的罪愆隻字未提。 「这么多书,得找到何年何月?」明净浊闔上竹简,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。即使以神识快速扫视,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检阅大量记载,他随即想到宫里还有两个间得发慌的师弟,便询问蒲邑舟:「文竹和空青呢?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帮忙?」 「帮忙?他们只会把事情搞得更棘手。」 提到那两隻成日混闹的狐狸,蒲邑舟就头大,「我下了咒,他俩暂时还没法恢復人形,现在应该躲在聆春居那边逗何焉玩……」 他顿了顿,没继续往下说,明净浊却彷彿知晓师兄的未尽之言,一股不祥预感油然而生,似乎有些事情即将超脱掌控。 明净浊掏出拾音铃唤了几声,白玉铃鐺的微光明明灭灭,却没有任何回声。 蒲邑舟闭眼,延展开来的神识之下,惊觉浮尘宫中竟无他施在九尾狐身上的咒缚气息,瞬间那张斯文面庞刷地一白,难得显露出一丝薄怒。 「他、他们大概正忙着……」明净浊试图帮师弟说话,蒲邑舟已经气得丢开书卷,併拢指尖在地面画下一道咒文。 咒文发出明灿亮光,没等那头传来声音,蒲邑舟已经不耐地开口,「你们瞧见那两隻狐狸了吗?是不是和何焉在一块儿?」 这时还在林间游荡的朱砂和石青愣了愣,很快回过神,答覆脑袋里传来的声音。 「回主人,没看见!」 「刚才小主人说想自己一个人待房里看书,所以我们就先离开──」 「马上去找他!」蒲邑舟语调严厉而急促,「我要确定何焉现在人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!」 纸僕慌了神,以最快速度心急火燎地赶回聆春居书房,一推开门却见层层叠起的书堆间空无一人,唯有窗扇大开。 石青翻箱倒柜地找人,而傻愣在门口的朱砂,声音听起来已经快哭了。 「没……没有人,没有狐狸……也没有小主人!」 果然!蒲邑舟仰头愤怒低吼,神情掺杂着半是懊悔半是恼怒的纠结。 「那两隻该死的狐狸!」 明净浊鍥而不捨地往拾音铃注入意念,试着联系玉文竹和玉空青,但白色亮光明明灭灭,另一头依然杳无回音。 此刻的玉空青早已发现拾音铃的动静,见它催命似的再次闪烁,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嚎。 「玉文竹!它又亮了!」 「恐怕是三师兄发现我们偷跑出来了,」玉文竹冷静反问:「你打算怎么办?应个声然后滚回去认错?」 「不要!我不听!我还没玩够!」玉空青打定主意装死,偌大洞窟里回盪着他叛逆的叫喊。 相形之下,藏书楼里便静得教人发怵。 蒲邑舟背对明净浊端坐,手指抵着下顎一声不吭,周身散发出难以忽视的阴沉气息;明净浊试了几次没有消息,只得放下手中的拾音铃。 他相信师弟们应当清楚事情轻重、不会置何焉于险境,但在大境目前的状态下带着人不知去向,任由其他师兄心急如焚,即使是对师兄弟一贯和善友爱的明净浊,也不免感到恼火。 这两个傢伙……这次闹得太过了! 他暗忖人应该还没跑太远,或许现在去找还赶得上,正欲起身御剑去寻人,忽见蒲邑舟胸口的拾音铃亮起,里头传来练远的声音。 「师兄,文竹和空青又偷跑出来了。」 蒲邑舟一听,倏地握紧了手中的白玉铃鐺,大怒道:「他们去了瘴嵐谷?」 一旁的明净浊也赶紧靠过来,对着拾音铃喊道:「练远!你有没有在他们身边看见一个孩子,大约十来岁,乾乾净净的,可能……可能身上还带着不修的红顏伞?」 话音落下,对面那头却陷入一阵沉默,迟迟没有回话。 「练远?」蒲邑舟试探道:「练远,发生什么事了?」 「……没什么,」声音再次响起,但似乎变得些许模糊,「他们看到我就立刻躲开了,我没发现有什么孩子。」 明净浊疑惑,「难道何焉没跟他们一块儿?」 蒲邑舟立即反驳:「不可能,那两个浑球,肯定把人带上了。」 练远很快继续说道:「抱歉师兄,现在这儿有点忙,我会帮着注意师弟动向,事情结束后会押着他们回去受罚的,先这样了。」 语毕,拾音铃的白光退去,练远切断了讯息。 原本还想了解瘴嵐谷现况的蒲邑舟不禁低声抱怨:「这些傢伙,一个比一个还要任性!」 明净浊已经坐不住,巴不得马上赶去瘴嵐谷找人,但才刚站起来,就被蒲邑舟甩了记眼刀。 「你给我坐下,在把药服完前哪里都别想去!」 「可是何焉──」 「我会想办法。」 蒲邑舟冷声说道,望着手中的拾音铃,叹了一口长长的气。瘴嵐谷的未知异象、再加上胡来又随心所欲的师弟,逼得蒲邑舟别无选择,只能尝试联系在外游荡的浮尘宫弟子协助。 虽然都是些不省心的傢伙,但眼下境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!蒲邑舟不情不愿地晃着拾音铃,原也没抱多大期望,未料白光闪动下一瞬,彼端竟迅速应了声,冷热反差甚大的男声一前一后响起。 「哇!这不是好久不见的三师兄嘛!近来可好呀?」 「有事?」 蒲邑舟握紧铃鐺没有打算寒暄,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。 「我长话短说,不管你们人在哪,现在立刻前往瘴嵐谷,尽快找到二形子,把他毫发无损地给我带回来!」 那两人似乎还不明就里,蒲邑舟咬牙切齿接着道。 「如果看见玉文竹和玉空青,直接剥了那俩的皮!」 . 十一、異夢 白玉铃鐺光亮褪去,洞穴再次恢復寂静,湖畔篝火的微光映照着何焉苍白沉睡的面庞。 练远拨开少年额前散乱的瀏海、大掌覆上额头,确认温度恢復正常后,他的目光直盯着何焉一脸若有所思。 他对师兄说了谎。 在餵药时练远便已确定玉空青所言不虚,这素未谋面的白衣少年,正是师父当初带回来的孩子,那世间稀罕的两形之子。 少年身上散发着微弱的纯净灵息,与雪脂树的腻人香气迥然不同,令人彷如浸沐在日月精华长年滋养的澄净水雾中,鼻腔肺腑均盈满沁入心脾的甘甜。即使只浅嚐少年口中津液,便可知晓这副肉体蕴含的价值,同时也能想像清丽出尘的二形子沦为禁臠、任人折辱后,形体与神魂尽皆支离破碎的模样。 兴许那便是师兄万分焦急的原因。 ……儘管如此。 练远双手抱胸,闭目沉思,心底有一道杂音不断干扰思绪。虽是十分遥远的事,甚至某些片段已不復记忆,但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是这般年纪的少年,满腔热血、恣意飞扬,渴望探索一切,无知却也无惧。 他缓缓掏出胸前无声的玉铃鐺,黑色细绳串着摇晃了半晌,最终仍未再呼唤浮尘宫的伙伴。 眼见二形子没有醒来的跡象,练远计画将他带到洞窟外安全的地方,待一切尘埃落定再作打算,但当练远起身之时,忽闻身旁传来细微动静。 原本昏睡的少年醒来,以极其僵硬的姿态坐直身躯,双眸低垂微张、眼底毫无神采。他缓缓转过头,发现身边的陌生青年时,眼中亮光乍现,仰起的小脸上露出灿烂而妖媚的诡笑。 何焉此刻正身陷一片迷雾中,耳畔传来银铃般清亮的笑语声。 那声音对他而言有些陌生,像好几个朱砂开心地凑一块儿聊天,可那声音比朱砂甜腻得多,不时夹杂着细小的娇嗔与怪异呻吟。 他拨开层层迷雾,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,模糊绿影化作簇簇分明的树叶,繁茂花草围绕着几块巨大岩石丛生,在那岩石之上似有数道白影晃动,远远地一时间何焉竟分辨不出那是何物。 笑声变得更近了,还能听见男人压抑急促的喘息。 何焉心中一颤,隐隐有了猜测,虽想立刻离去,可身体和脑子都像脱离了他的掌控,还在不停地往前靠近。 这回他看清了,人也傻住了。 随着一声高亢悦耳的叫喊,那属于女子的妖嬈胴体躬起,同另一名壮硕男子紧紧交缠,身侧竟还倚躺着两名赤身裸体的美人,嬉笑着狎弄媾合中的男女。 骑在男人胯上的女子不停地耸动腰臀,一头艷红色长发与男人纠缠在一起,丝丝缕缕垂落。她娇笑着张腿抽身,柔软身段如水蛇般游移,腿根覆往粗喘不止的男人面上摩娑,而另外两名女子毫不在乎那精疲力竭的男人还受不受得住,俯身吸吮已不知鏖战几回合的阳根,似要将人吞吃入腹。 荒淫至极的景象吓得何焉不知如何是好,脑袋似有火在烧,烧得整个人如盛着滚水的炉子,下腹窜升起剧烈而熟悉的颤慄,迫得他越发慌了神。 他费尽气力闭上眼,意识沉落黑暗,连同那淫靡的声响也随之消失。 何焉颤抖着,在诡异的静默中再次睁开眼,惊见岩石上的青年已化成枯朽尸骸,围坐身旁的三名女子齐齐望向何焉、目眥欲裂,娇艷容貌急遽变幻扭曲,白皙肌肤泛起层层污浊的灰绿,四肢末梢窜升出无数枝条张牙舞爪,猛烈朝何焉袭来! 他急促的心跳声戛然而止!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,只觉如大梦初醒般,视野急速自那片怪异幻境中抽离,重新返回瘴嵐谷的洞窟。 他转过头,发现一名陌生青年站在昏暗篝火边,冷肃面孔大半覆盖着阴影,周边不见两隻九尾狐的踪跡。 是谁?何焉想开口,笑着咧开的嘴却吐不出声音,身体全然不受控制。 在那道冷冽目光注视下,何焉像具傀儡娃娃般被某种力量拖曳着、缓慢移动向前,双手攀上男人衣襬、曖昧抚过对方的双腿与腰胯。 意识到情况不对,何焉奋力抵抗、想夺回自身的掌控权,而那人已猛然出手,迅速捏住了他的脖子! 「唔!」 疼痛与窒息感袭来,何焉感觉那股佔据身体的力量已被全面压制! 男人的低沉嗓音纳闷地响起:「你这小孩怎么回事?」 随着虎口施力,那魔怔似的少年面色泛青,神情却不断变换,时而狰狞兇狠如恶鬼、时而脆弱彷如稚子,双手颤颤巍巍地抬起,抓着紧扣住自己脖颈的手腕,艰难地发出沙哑声。 「救……救……呃……!」 练远恍然大悟,瞇起双眸凝神运气,登时衣袂无风自动,灵力如有形的流水般团团匯聚至掌心,五指微微收拢,一眨眼便尽数灌入挣扎的少年体内! 霎时间何焉周围爆发出尖厉刺耳的咆哮,震得练远惊愕不已!凛冽灵气霸道入体,硬生生逼退侵占了少年躯壳的淫邪,鼓动衣袍下似有某种无形之物窜逃消散,那双已泛泪的眸子,才慢慢地恢復清明。 练远很快松手,一把扶住少年瘫软的身子,趁势查看脖子上被他勒出的红痕。 何焉连咳了好几声,大口大口喘着气。 「咳!咳咳……谢……谢谢!」 「不,弄伤你了,抱歉。」 何焉摇了摇头,不再继续纠结,忙问这名陌生男子:「请问……您有在这附近,见过两隻狐狸吗?」 「看见了,他们离开了,」练远握着何焉纤细的手腕,大有逮着人犯不轻易松手的架式,「至于你,三师兄正在找你。」 此话一出,何焉瞬间明白对方的身分。 是了,狐狸师兄们曾提到过,蒲师兄派了两个人来调查瘴嵐谷的异状,想必眼前这一身劲装、束着高马尾的严肃青年,便是浮尘宫的七师兄。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逮着。何焉垂下头囁嚅道:「对不起。」 练远没回话,拾起自己垫在地上的外袍,再将搁置湖边的红顏伞递还给何焉。 「没事的话就赶紧起来吧,还有很多事要处理。」 何焉闻言连忙接过红顏,见练远穿上外衣,凭藉灵戒发出的微弱红光往外走去,似是打算继续探索洞窟,他只能不知所措地跟上对方。 少了狐火照明,闃暗山洞深处只有一抹诡譎红光指引前路,气氛显得骇人无比。练远瞥向黏在一旁、身长约莫只及他胸口的纤细少年,搭话的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。 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 「何焉。」 「刚才附在你身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?」 「我也不是很清楚,不过……」 何焉毫无头绪,只是直觉与刚才的梦境脱不了关係,便向练远大致描述梦里的场景。不说则已,一说起来还不能轻易敷衍了事,练远问得鉅细靡遗,让何焉窘迫到极点。 「三个女妖?男人?」 练远蹙眉,感觉事情越发地扑朔迷离;何焉也认为梦境太过古怪荒谬,不禁怀疑起自己,「难道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梦?」 练远不以为然,「我记得你一直都住在林里的小院子,也不曾离开浮尘宫,应该连女人都没见过吧?如何凭空想像出那些画面?」 这番话让何焉有些意见,小声地表达抗议:「我见过的。」 「哦?在哪里?」 「朱砂就是。」 「……你是指三师兄的纸人?」 「嗯!」 练远沉默,原想说点什么,最后还是没再接话。 何焉看不清前方道路,只能紧紧跟在练远身后,虽然练远走得并不快,但何焉还是得偶尔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。 他们朝向与九尾狐们不同的方向前进,随着路线深入,练远手中灵戒大亮,刺眼红光映照出四周盘根错节的巨大雪脂树藤,以及密密麻麻胡乱攀爬的黑色异丝,偌大地穴看上去显得分外阴森可怖,犹如通往幽冥地府的道路。 练远突地驻足,问道:「会打架吗?」 何焉一愣,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这么问,语气不太确定,「一点点吧?」 「拿好你的伞。」 「啊?」 练远手中雷光跃动,闪烁着幻化为一柄银白长枪,他扬手一挥在半空划下耀眼弧线,提醒何焉:「小心了。」 剎那间异变横生,岩壁上交缠的大量丝线自沉睡中甦醒,开始如蛆虫般蠕动、蔓延,让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渗入骨血,红光下四面八方的诡丝交织成大片黑影,朝练远与何焉逼近! 何焉眼疾手快,当机立断抽出红顏迎击,未料细密诡丝飞速裹缠伞身,眼看着就要爬上何焉双手,练远厉声吼道:「开伞!」 说时迟那时快,灵气匯注顷刻素伞展开,紧缚着红顏的诡丝尽裂!何焉旋转伞柄甩去残留的断裂丝线,迅即回身挥动红顏,挡去身后铺天盖地袭来的细丝! 说也奇怪,那妖异黑线看似柔软,但无数软丝聚集成团、缠绕成锋锐尖刺状后,攻防间竟如与重兵器交锋般,接连不断的击打震得何焉手腕发麻、步伐连连后退!但即使攻势猛烈,看似脆弱的红顏伞依然毫发无损,坚韧程度闻所未闻。 当何焉使尽吃奶力气再次反击,尖刺状的线团终于被狠狠击落在地,那硬度竟能一举碾碎岩壁、溅起大片砂石尘土! 何焉无暇休整,眼见更多诡丝漫向脚边,他亟欲回避,练远身形迅如闪电,猛地从旁窜出将他一把拦腰抱起,单手舞动长枪斩碎穷追不捨的怪丝,但他显然已感到极度不耐,索性纵身一跃而起。 何焉紧抓着练远衣襟,只见满天飘散着碎裂丝絮,而练远周身正隐隐流窜着浮动银光。 他手中那柄银枪突现白光,挟带着威力惊人的电闪雷鸣,在练远下坠一瞬枪尖触地,顿时爆发出轰然巨响,雷霆之力势如千钧贯穿整条地脉,幽暗洞窟霎时电光四起、恍如白昼! 「哇啊!」 树藤盘踞的洞窟此刻焦臭瀰漫、黑烟飞扬,堪比大火肆虐后的原野。何焉忍不住惊呼,愣愣望着那些凭依岩壁而生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诡丝,转瞬已化为轰雷下的焦炭。 . 十二、來客 几近荒芜的妖异山谷发出隆隆地鸣,在狂暴的雷光窜动中,缠绕瘴嵐谷各处的黑红诡丝如浪潮般急遽退去。 然而在不见天日的地穴深处,那猛烈雷击彻底激怒藏匿暗处的邪物,凛冽寒意循骚动源头直逼而来,何焉一阵哆嗦,而练远也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恶念,令人厌恶的气息如化不开的浓墨在黑暗中悄然流动。 何焉不自觉靠近练远身旁,生生忍住了恐惧站定脚跟,不让自己后退。 练远突然开口,「你叫何焉是吧?」 何焉抬起头,正对上练远那双冷静的黝黑眸子。 「待会儿我会送你离开这个洞窟,你在外头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,等这边事情解决后我再过去寻你……若是真遇到危险,就用这个联络其他师兄。」练远扯下胸前的白玉铃鐺,将它仔细系在何焉脖子上。 「这是?」 「此物名为拾音铃,是用以传音的灵器,只要脑中想着同样持有拾音铃之人、并注入意念,便能与其对话。」 说着,练远微微俯下身,黑眸直视进何焉的双眼,「不管发生任何事,你都能保护好自己的,对吗?」 一听这话,何焉瞠目愣怔,心中油然生出莫可名状的汹涌热潮,他握紧了红顏挺起胸膛,坚定迎上练远的目光,「我可以的!」 「好孩子。」 练远嘴角微扬,一贯冷硬的表情看上去柔和许多。他揉了揉何焉头发,手指顺着额头往下轻抵住少年眉心,指尖流淌出一串泛着银光的繁琐咒文,在何焉皮肤上迅速蔓延、扩散至身躯各处,随即隐没褪去。 虽然不明白师兄做了什么,但何焉并未多问,见他又从袖口取出一枚指甲大小的竹片,让何焉紧握着,隻手包覆住何焉的拳头。 练远的手心微凉,而何焉手中的竹片却在发烫;与此同时,两人脚下慢慢浮现一圈繁复的咒文,练远见状立刻松手退开至法阵外,叮嘱的低沉嗓音似乎受到阵法阻隔,变得模糊而遥远,「去吧,小心点。」 这会儿何焉意识到这小小竹片的作用,连忙喊道:「师兄也要小心!」 他努力扯开嗓子,却不知练远听见了没有,眩目白光迅速淹没了视野与声音。 待何焉再次睁眼,已被法器传送至一座死气沉沉的枯木林中,置身幽暗洞窟多时,竟未察觉外头已是白昼,满目疮痍的瘴嵐山谷在白日里更显得诡譎,层层笼罩天空的粉色雾霾似乎变得越发厚重浓烈。 他缓缓摊开手,手里的竹片早已化作灰烬,自指缝间飘然飞散。 虽说长夜已过,但漫天浓雾遮天蔽日,难以判断具体时辰,触目所及尽是乾涸的枯朽林木,荒野间一片死寂,只馀脚下踩踏间发出的沙沙作响。 何焉撑开红顏伞漫无目的地晃荡,正欲依七师兄所指示的那般,寻个隐蔽、安全的地方躲藏,可抬眼自伞缘下望去,却见相距约莫十馀丈外的枯树林间,不知何时竟聚集了无数细长高大的黑影。 那黑影轮廓看着有些模糊,形似人类,躯干却较普通人长而畸形,摇摇晃晃犹如行尸,缓慢朝着他的方向扭动靠近,移动的方式光是看着便教人不寒而慄。 ……兴许,是被方才法器传送时的波动吸引过来的。 何焉紧握伞柄,视线盯着幢幢黑影缓缓逼近不动声色,虽不知为何物,但飘散而来的阴暗气息与昨夜半路遭逢的「恶念」相仿,脑海彷彿再次响起那令人悚然的喃喃细语。 师兄们曾以狐火击退邪物,何焉却对此一窍不通,为今之计,只有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尽快拉开距离,逃得越远越好。 他注视着黑影动向小心挪动脚跟、一步步退后,奇怪的是,那群邪物接连发出沙哑难听的嘶鸣后,竟不再继续靠近,同生了灵智的野兽般懂得思考,像是有所顾虑而躑躅不前。 这下反而引起何焉好奇,他探头探脑不见附近有任何异状,满腹狐疑之时,口鼻忽然被一隻大掌摀住,耳边同时传来焦急压抑的嗓音! 「别出声!」 不远处的黑影仍在原地徘徊,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。何焉握着伞柄一动不动,发觉身后人十分紧张、气息显得急促,在确定何焉没有抵抗的意思后,那人才缓缓松手,在何焉耳边悄声道:「跟我来,小心点。」 他拉着何焉的手,轻手轻脚慢慢地远离那些古怪的邪物,途中不忘注意四周情况;何焉愣愣跟在后头,疑惑地打量眼前的陌生人。 这是个外表看起来年岁大不了他多少的男子,手握三尺长剑,一身棕色简便轻装被汗水浸透,全身沾满泥泞与点点血污,衣袍多处都有遭利器划破的裂口,应是经歷过一番苦战。 他神色紧绷,战战兢兢领着何焉行至一棵巨大的枯树底部,弯曲盘绕的根茎狭缝间有个隐秘孔穴,男子退开身子,情绪明显放松不少,对着何焉勉强露出苦笑,「这里设了隐息阵法,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……先进去再说吧。」 虽然不清楚状况,但由于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,何焉还是收起红顏伞侧身进入洞穴,那持剑男子也尾随在后挤了进来,本就不算宽敞的大树窟窿一下子显得逼仄无比。 里头窝着三名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,离洞口最近的是名华服少年,手心的火焰映照着他脸上的鲜明血痕,处境同样狼狈;另外两名女子的情况也不惶多让,其中那形貌更加稚嫩的女孩面上毫无血色,鹅黄锦衫染上大片怵目惊心的血渍,右肩连同整条手臂被宽大外袍密实覆盖着,对两人强撑出笑容。 「太好了,你们没事!」 女孩想起身,细微动作却牵动伤处让她脸色刷地转为惨白,那持剑男子急切地上前关心,并问一旁的青衣女子:「牧姑娘,她的伤势如何?」 那牧姓女子姿态沉静、语调柔和,不疾不徐道:「伤口遭尖利之物撕裂,长度自右肩延伸至肘部,虽然失血甚多,但未损及筋脉,不致影响未来修行,方才我已为她上药止血,道友无须过于担忧。」 闻言青年松了口气,并未察觉自家师妹脸上的古怪表情;何焉倒是发现了,可这会儿初见这么多陌生人,他摸不清眼前几人什么来头,故而未敢随意出声,只默默在旁暗自观察。 「你也是参加云湖大比的人?」 稚气未脱的清亮嗓音响起,何焉望向声音方向,洞口边的少年手中仍捧着炽热火焰,火光投映进那双碧绿瞳孔中,隐隐透着惑人的妖异。 何焉一愣,没有回应对方,少年不以为意,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,自顾自继续说:「瞧你的样貌……让我猜猜,难道是从玉人阁出来的?」 何焉瞪大了双眼,红脣微啟正欲答话,一旁的负剑男子忍不住出言制止,「行了!不管是哪里来的,眼下大伙儿都应该先放下成见,互相帮忙才是!」 他转身面向何焉,态度和语气和缓不少。 「你好,我是步城君,那受伤的孩子是我的师妹杭愉;至于这边两位,分别是牧芸年和李飞鸳,我们都是此次云湖大比的参与者。」 步城君嘴角扬起,纵然满身脏污,那双黑眸却明亮得像在发光,如同书里曾特意描写过的模样,驀然一笑灿若星辰。 「你呢?你叫什么名字?」 何焉愣神好半晌,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「何焉,我叫何焉。」 才刚报上名字,又听那名为李飞鸳的少年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,步城君彷若未闻,温和地笑着,「方才多有冒犯,抱歉了,那些妖物十分敏锐,若是发出太大动静引起注意就不妙了。」 何焉仅是頷首表示理解,并未再多言;倒是杭愉和牧芸年似乎对何焉很是好奇,两双水灵灵的眸子盯着人打量许久,牧芸年才试探着开口攀谈。 「何道友是如何来到此地的?」 何焉敛目故作思考状,半真半假沉吟道:「我……我记不得了,一睁眼就发现人已经在这片树林里,所有人都不见了。」 「和我们差不多呢。」杭愉轻声道。 步城君叹了口气,「这么说来,你也是毫无头绪。」 由于对现下境况一筹莫展,几人精神略显得萎靡,连李飞鸳手中用以照明的火焰也变得微弱了些,唯有何焉此刻面上毫无波澜,心中却纷乱无比! 就他所知,浮尘宫所司掌的大境领域内,从未听闻有凡间修士的踪跡;而从方才的对话中,又隐约觉察这些人不寻常的来歷。 关于云湖大比,他确信《天洐秘事》系列中曾提及这项年轻修士们的百年盛事;而李飞鸳口中的玉人阁,亦是书中屡次出现的门派,其闻名遐邇的宗门特色便是美人如云;至于步城君,那更是活生生自故事里走出来的真人,名字、衣着及容貌,样样均与书册所载如出一辙! 起初何焉疑心自己误闯进某种幻境,所见所闻均係自身臆想,可步城君方才碰触自己时的温度与心跳如此真实,且挤在这狭小树窟窿里的所有人,形貌举止灵动鲜活,完全不似凭空生出的虚妄之物。 何焉按捺不住满心疑惑,见步城君一行人灰头土脸的模样,盘算着从他们口中多套出些消息,「不知诸位接下来有何打算?」 步城君拍了拍面颊提起精神,试图冷静下来,「云湖大比的赛制周延,对选手的行踪控管也很严格,我想很快就会有人察觉异状,着手调查失踪选手的去向。」 他从胸前掏出一枚青铜令牌,其他人见状,也仔细检视属于自己的令牌,但见令牌如死物般毫无回应,无奈之馀又纷纷收回怀中。何焉心中忐忑,猜想那应是云湖大比参赛者的证明,或是如拾音铃之类用以通讯的灵器。 果不其然,步城君继续说道:「但现在联系受到阻绝,里外两边都搞不清状况的话,很可能无从追查起……无论如何,我们不能坐以待毙,得尽快想办法找到出路。」 李飞鸳不以为然,阴阳怪气的嗓音冷冷响起:「步城君,我们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,可不是因为有应付那些怪物的能耐。」 「我当然知道。」步城君懊恼地挠乱了头发。 发觉眾人再次陷入沉默,何焉不解,「什么意思?」 「在此之前,其实还有两名迷途道友与我们同行,」牧芸年慢慢解释道:「但行经山谷途中遭遇怪物伏击,那两名道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,被怪物活生生拖进了巢穴,而我们……我们束手无策,只能趁机落荒而逃。」 她垂下头,语气平静,何焉却从中听出一丝内疚。 . 十三、破陣(上) 牧芸年以绣花鞋尖轻点置于地面的符咒,微弱灵力流窜而过,带出法阵图纹的一瞬银光。 「我理解李道友的想法,现在一旦踏出阵法之外,没人能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,先守在原地静观其变,也是一种选择。」 听到这里杭愉忍不住出声,「我同意师兄的看法,隐息法阵维系需要持续供给灵力,我们又能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?」 李飞鸳嘲讽道:「你这伤兵口气真不小,不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?」 「天洐宗的人从不怕死!」 「哼!我看是仗着你师兄护你,届时出了事还要拖着他下水。」 「我才不会!」 眼见双方意见分歧,深知这危机四伏的境况分道扬鑣绝非上策,步城君打断两人争执,转而询问何焉:「你呢?你怎么看?」 何焉浑身一僵,发现四道视线同时停驻在自己身上,顿时感到不知所措。 「我……我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。」 李飞鸳仰头翻了个大白眼,步城君倒是笑了起来,莫可奈何地摇摇头。 虽说嘴上两边讨好,何焉内心却犹豫不决。如欲遵循练远指示,他大可顺势表态,藉由这群人的力量庇护自己,然后静待七师兄寻来;但思及方才牧芸年所言,若是瘴嵐谷中的怪物真如此猖獗,正在山谷各处调查的师兄,目前处境也同样堪忧……。 他的视线飘向洞口,接着扫向面前几人。 「……不过守在此处并非长久之计,一旦灵力耗竭,于我们而言情势将更加不利;再者参与云湖大比的人数眾多,附近或许还有其他同样流落至此的道友,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有用的消息。」 何焉一字一句谨慎而缓慢地陈述,担心露出任何破绽,所幸没有人提出疑问,于是他接续道:「最重要的是,我们不晓得会困在这里多久,不能一直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。」 李飞鸳掐灭了手中的火焰,洞窟瞬间陷入昏暗。 「那就这样吧,」他拍去身上尘埃率先走向洞口,慢条斯理地说道:「丑话说在前头,人各有命,万一真出了事,谁也别怨谁。」 步城君:「当然。」 他试着搀扶杭愉起身,但倔脾气的小姑娘硬是不愿师兄帮忙,咬牙提着细剑走在前头;步城君见状面露无奈,跟在牧芸年身后鑽出洞穴时,悄声与何焉攀谈。 「虽然说是那样说,但杭愉毕竟是我师妹,她现在状况不好,我怕是不能随时注意她的情况……抱歉,能麻烦你帮我稍微照看一下她吗?」 「我?」何焉讶异,但立时意识到李飞鸳靠不住,牧芸年又是个手无寸铁的纤弱女子,这一行人里步城君似乎也只能求助于他。 「当然不用到捨命相护的程度!只需要……」步城君慌张解释,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,停顿半晌仍以一声叹息作结,「罢了,是我的要求过分了,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。」 何焉望着步城君略显颓丧的背影,心想这人确实如书中描述的那般,是个认真尽责、友爱同门的好师兄。 他突然有些羡慕杭愉。 几人鑽出大树坑洞,李飞鸳正等在出口边,眼神示意步城君领队。 偌大树林放眼望去无边无际,即使是一行人里年龄资歷最长的步城君,此刻也感到前路茫茫,只得硬着头皮前行。 何焉仰头举起红顏伞准备撑开,眼角馀光瞥见不远处的枯树上方,立着一隻通体漆黑的禽鸟,喙细且尖,尾羽较寻常禽类长上许多,如浓墨流洩般自枝椏悬下,一对乌溜溜的眼珠正朝这边盯着一动不动。 自打入谷以来,何焉就未见过其他生灵的踪跡,荒芜凄清的林野衬得那黑鸟的存在更显突兀,令人不由得怀疑是否为邪物所化。 他谨慎地徐步向前,却被一旁的声音唤住:「你要去哪?」 何焉望向打算殿后的李飞鸳,再回头时,树上的黑鸟已消失无踪。 「发现什么了吗?」 「没有。」何焉心不在焉地说道,边走边撑开手中的红顏。 李飞鸳盯着何焉的一举一动,视线顺势落在不甚起眼的素白纸伞上,语气略带着犹豫,「那把伞……是你的兵器?」 何焉頷首,「是师兄送我的。」 李飞鸳皱眉,视线在何焉与红顏伞之间梭巡。何焉握着红顏的手紧了紧,问道:「怎么了?」 「没什么。」李飞鸳扬起下顎,示意何焉跟上步城君等人,便不再多言。 见识过碧眸少年的态度,何焉不以为忤,只是加快脚步向前走。一旁的牧芸年听见方才他与李飞鸳的对话,随意聊道:「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,这会儿突然失去音讯,你师兄在外头肯定焦急得很。」 何焉不置可否,避重就轻地信口胡诌:「我与师兄原是一道同行的,不晓得师兄现在是不是也受困于此。」 牧芸年恍然大悟,「原来是这样,你想找你的师兄。」 何焉不语,权当默认了牧芸年的话,虽说确实是有些担心师兄的安危,可眼下他满心惦念着的却不是这件事。他望向步城君的背影,悄悄握紧了胸前的拾音铃。 胸口传来一瞬的灵力波动,微弱到令人误以为是错觉的程度。 成群奔窜嘶吼的黑影之上,赤氅青年一跃而起,如持砍刀般挥斩手中的大红妖伞!霎时间闃暗密林濛上漫天血花,无数血珠似毒雾细密沾黏于魔物,伴随着烧红烙铁灼烫皮肉的嘶嘶作响,以烈火炙烧冰雪之势,迅速将那群畸怪之物腐蚀成团团不成形的肉块! 周边回盪着尖厉贯耳的哀鸣,随着魔物覆灭归于寂静,那彷彿有生命似的血雾丝丝缕缕重新环绕在青年身边,撑开了的妖伞像刚浸染过鲜血似的,红得怵目惊心。 由仙神「恶念」凝聚成的魔物,其消亡前的声音尤其慑人心魄,但凡寻常修士未全神贯注抵御之,将使心智错乱、致生狂疾;然而此时尉迟脩仅是皱着眉,掏出胸前的拾音铃晃了晃,面露疑惑。 「谁?」白玉铃鐺毫无动静,尉迟脩又再摇晃了下,一脸莫名其妙,「搞什么啊?」 瘴嵐谷陷入意料外的惨况已经让他心烦意乱,无暇理会师兄弟的胡闹,纵身跃过满地腐肉闯进隐蔽密林深处,里头别有洞天,佔地广阔的水潭如明镜般映照着垂死林景。 虯结扭曲的枯藤与枝干纵横交错,自四面八方循地面一路延伸至水下,并在水塘中央的池面上方蔓生出一颗丑陋的硕大树瘤,如悬于半空的巨妖巢穴,遍佈疙瘩的外皮刻满繁复咒文,顶端还插了柄严重毁损、完全看不清原貌的兵器。 尉迟脩绕往水潭另一侧,仰首惊见树瘤后方有处大破口,看上去像极了蛾妖破茧而出后的痕跡。但尉迟脩肚里明白得很,这破开树瘤重获自由的东西,绝对是非常不妙的大麻烦。 沉天大境中所能发生最棘手的事,莫过于应付逃狱的神仙;更糟糕的是,这已经是尉迟脩踏进瘴嵐谷后,所找到的第二个破开的封仙阵。 过往封仙阵破阵之事极其罕见,亦不曾有过恶神同时出逃的前例,然而大境力量衰退的影响超乎预期,一想到此时此刻山谷中潜伏着两尊乱七八糟的神明蠢蠢欲动,尉迟脩不禁感到背脊发凉。 「不是吧……」 尉迟脩深深叹了口气,拿起拾音铃试图联系蒲邑舟,奇怪的是,方才还有波动的拾音铃这会儿却毫无反应。他甩了甩白玉铃鐺,与师兄联系未果又尝试与练远对话,但传音灵器却像坏掉了一样,完全没有动静。 尉迟脩简直难以置信,「我今天这么倒楣的吗?」 他慢吞吞地走出森林,察觉林间雾气变得更加浓郁,层层笼罩下已看不清天色,整座瘴嵐谷彷彿已经被这诡异迷雾彻底隔离。 正当尉迟脩想着如何尽快找到练远时,手里的铃鐺泛起白光,他急忙凑近了细听,不料里头陡然传出声嘶力竭的吼叫── 「不修!救命啊!快救救我们!」 尉迟脩吓了一跳,同时认出声音的主人,忍不住严厉地斥责对方:「别闹了,我现在忙得很,没空陪你们玩!」 「谁在跟你闹!我是正经求救!快点来帮忙!」 玉空青的呼喊显得十分惊慌,玉文竹冷静的声音紧接在后,补充说道:「我们现在正在瘴嵐谷的地下洞窟里。」 「什、什么?」尉迟脩傻了,对着拾音铃气急败坏喊道:「你们两个小畜牲怎么又偷跑出来了!三师兄会宰了你们的!」 玉空青哇哇大叫:「不劳烦三师兄动手!你再不过来我们等等都要曝尸荒野了!」 「怎么回事?」听闻师弟身陷险境,尉迟脩直觉联想到那两处空荡荡的封仙阵,登时心急如焚、疾步如飞,「你们遇到什么了?难道是──!」 「是玉苍朮那个疯子!」玉空青仓皇的声调挟带上满满委屈,「他刚才居然笑迷迷的说奉三师兄指示要来剥掉我们的皮!我就知道他已经覬覦我漂亮的皮毛很久了!那个禽兽!」 「嗄?」尉迟脩愣住了,怀疑地再向俩狐狸确认一次,「你们是说……五师兄?」 「当然是他!你还认识哪个玉苍朮啊!」玉空青边跑边叫,不忘催促一旁的玉文竹,「你能不能跑快点,咱们前面岔路甩掉他!」 玉文竹抱怨:「怎么可能甩得掉!」 尉迟脩脚下不停,脑子却还懵着。浮尘宫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,平时就鲜少与师弟们连络,有时更是十数年都不一定能见得着他们一面,这时候突然冒出个玉苍朮说是奉三师兄指示出现在这里,难道情况远比想像中糟糕? 现在连系不到蒲邑舟,无法确认瘴嵐谷的真实情况,但无论如何当前确实多了一名强大助力,尉迟脩还是安心不少。 ……虽然这名强大助力正忙着追杀同门。 「不修你到底在哪啊!快来救我们啊!」 玉空青无助嚎叫,可尉迟脩实在没心情关注那里的师门内鬨,索性丢下几句话就单方面切断了讯息── 「既是三师兄之命,我插不了手,你们自求多福吧!」 . 十四、破陣(下) 「不修你个见死不救的混蛋!无情无义!泯灭良心!」 眼见拾音铃亮光熄灭,玉空青加快了速度,嘴上仍在骂骂咧咧;玉文竹思来想去,唯有一个办法才可能免去一劫。 「我看不如这样,空青,咱俩各自往不同方向分开跑,至少还有一个能活命──」 「你当我傻吗!那疯子肯定会先追我!然后你就能趁机逃走──不行!绝不让你苟活!」玉空青齜牙咧嘴,只差没咬上玉文竹的九条尾巴。 玉文竹也恼了,「你竟然想拖着手足陪葬?」 玉空青回懟:「你还想踩着手足尸体活命呢!」 两方僵持不下,狭隘通道里瞬间爆开惊人的火焰双双对峙,情势紧绷一触即发;未料还没来得及开战,潮水般的寒气沿坑道猛烈席捲而来,冻得俩狐狸打了个冷颤,脑子才刚清醒些,蚀骨寒意已倏然而至! 几綹鸦青发丝突兀地垂落身前,距离近得令人悚然心惊。玉文竹和玉空青战战兢兢抬起头,见那身量高大的青年正弯着腰,阴影笼罩下的明艷五官妖冶得不似人类。 「大敌当前还有间情吵架,看来这么久不见,小狐狸崽子的胆是越长越肥啦。」 男子柔和的语调充满威慑感,一双饶富兴味的金眸竖瞳细细瞇起,斜睨着俩狐狸似笑非笑。 「师、师……师……!」 玉空青抖得连话都说不全,一旁的玉文竹咬紧牙根全身毛发倒竖、不敢擅动。那妖美男子站直了身,毫不理会师弟们的惊诧,自顾自地叨絮。 「师兄我最讲究公平,虽说空青平时喳呼的样子很有趣,可是文竹老是安安静静的模样也挺惹人心疼……这样吧!扒了你俩的皮后再各断一隻手臂一条腿,雨露均霑、绝不偏私,兄弟俩日后也好相互扶持,你们说可好?」 他双手抱胸、故作沉思,认真地吐出疯言疯语。两隻狐狸吓得直冒冷汗,玉文竹脚跟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。 见师弟毫无反应,玉苍朮佯怒道:「不说话?那就是同意了?唉!这么久没见,你们半点反应都不给,搞得师兄一个人搁这演独脚戏多尷尬,好歹也说点什么嘛!」 他一边说着,一边朝两隻九尾狐缓缓伸出手,玉文竹忙不迭别过头迅速后退,矫健兽身爆发出惊人速度,如飞火流星般一转眼便逃远了去,颇有些夹着尾巴窜逃的狼狈;玉空青动作虽慢了一拍,但抓紧玉苍朮愣神的剎那,也紧随在玉文竹身后再次狂奔! 「丧心病狂!居然想扔下我!」 「别跟过来!」 玉空青破罐破摔,索性飞身一跃猛扑向玉文竹!前方坑道地势陡然下落,两隻白毛狐狸扭打成团、不慎沿着滑坡一路滚落至地穴深处,扬起一片冲天尘土。不理会满身泥沙,玉文竹率先蹦起,左右张望确认玉苍朮行踪,却惊觉这一跤竟莫名跌到了某个敞亮的溶洞。 洞窟很大,角落岩壁里浅埋着一棵巨大雪脂树,向外伸展出张牙舞爪的藤蔓,几乎覆盖住所有土石,树藤连同树身表皮浮现一连串深奥的繁密咒文,如锁链般紧紧缠绕,还不断闪烁着诡异光芒。 玉空青紧跟着爬起,眼角馀光瞥见爪子上的四方戒爆发出强烈红光,大惊道:「玉文竹!这里莫非就是──」 就在这时,附近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。 听闻声响的两隻狐狸一个激灵跳起来,误以为玉苍朮又追了上来,可瞠目细瞧前方那逐渐走近的黑色身影……不正是前些时候刚分开的练远? 「又是你们。」练远的表情浮现一丝疲惫。亏他特意选了与俩师弟不同的道路,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居然通向同一个地方。 再次遇见七师兄,玉空青和玉文竹这回态度无比热情,立刻变化成小狐狸模样,像溺水之人紧攀住救命浮木那般,一左一右蹦跳到练远背上用爪子死死勾着不放。 「七师兄!」 「呜哇看见你真是太好了!七师兄!」 练远大惊,一手扯着一隻狐狸尾巴怒道:「做什么?快放开我!」 「不放!」 「您要保护我们啊!求求您了!」 「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!」 「你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──」 练远的怒叱梗在喉间,已远远看见尾随在师弟后方、那缓步而来的秀丽青年。他讶异不已,结结巴巴说道:「苍、苍朮师兄?您……您怎么在这?」 「原来是小练远啊!」玉苍朮招了招手,笑得人畜无害,目光如炬落在练远背后的两团脏毛球,「听蒲师兄说有几个不乖的孩子偷跑出来了,派我们过来逮人呢!」 「你们?」 不待练远回神,玉苍朮足尖轻点,一眨眼功夫已闪现至身前,张手就要捕捉躲在练远身后的狐狸!练远险些反应不及,当即挡下玉苍朮攻势,「等一下!师兄,现在不是处理他们的时候,封仙阵状况不对!得赶紧想办法──」 话音未落、寒意骤起,周身急速凝结的严霜生生遏住练远的声音!他使劲震碎薄冰、抡起长枪反击,枪尖裹挟着炫目电光直指那行径越发癲狂的男人! ──这疯师兄,一如既往不听人说话! 「哈哈哈!不错!真不错啊!」玉苍朮大笑,手心冰屑急速凝聚成一柄长矛,与练远兵刃相向,因兴奋而瞪大的金眸炯炯有神,看上去开心极了!「小练远真的长大了!胆敢和师兄叫阵啦!」 「师兄你听我说──」 练远打从心底不想和玉苍朮交手,连番袭来的攻势凌厉而快速,他几乎遭到全面碾压、毫无还击馀力,而背上掛着的玉空青竟还在不停火上浇油,「加把劲啊七师兄!」 「你给我闭嘴!」练远怒斥。 不同于玉空青,玉文竹完全无心于师兄间的战况,视线不时扫向角落那棵怪异的雪脂树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感觉树身的咒文亮光渐趋黯淡,那粗硕虯结的茎干越看越像个高举双手的女人,胸口起伏处还插着一柄严重锈蚀的短兵器。 练远一个俯身惊险闪过冰刃,过大动作晃得玉文竹头晕目眩,当他再次回头定睛一瞧,咒缚白光已然褪尽,整棵雪脂树正发生前所未见的鉅变! 「师兄!快看!」 在玉文竹的喊叫声中,玉苍朮和练远齐齐停下动作,望向雪脂树所在的方向。 纠缠的枝干扭动着,挥舞间化作两条人类手臂,将钉在胸前的兵器生生拔起。两隻狐狸惊恐得说不出话,目瞪口呆看着缠绕树茎的藤条自树身分离,逐渐变幻为一名长发垂地的耄耋老妇,姿态扭曲地爬行至地面,那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似曾遭拦腰斩断,切口面飞快生长出大量藤蔓,支撑其空荡荡的下肢。 玉空青面露嫌恶,「这丑陋的傢伙是神仙?」 眼前之物不是妖魔胜似妖魔──祂双手撑地头颅上仰,露出龟裂乾瘪的灰绿面庞与躯干,眼眸涣散无光,曳地黑发还在不停四处窜生,原是人类下身的部位被枣红色肥大藤蔓取代,骇人形貌简直像隻半身人形的海中石矩! 「看来这就是源头了。」 练远面色不豫,犹不敢轻举妄动;而刚摆脱束缚的恶神似乎还十分虚弱,瑟缩角落忌惮地望着浮尘宫弟子。 祂匍匐在地,铺散而开的发丝如成千上万的细针蓄势待发,污浊恶气盈满杀意自体内不断涌洩,如浪潮般迎面袭向在场眾人。 玉空青抖了抖尾巴,脑子飞快转动又开始耍嘴皮子,语气故作焦急、话里话外全是侥倖:「五师兄,大事不妙啊!您看这封仙阵已破,眼下事态如此严峻,还是处理正事要紧,万万不可再往我们身上浪费时间啦!」 未料玉苍朮闻言仅是微微挑眉,目光落在恶孽缠身的神祇身上后,又看向练远护着的两隻小狐狸,然后温柔地笑了。 「这,与我何干?」 山雾朦胧,四下寂静无声,林径间悄然移动的眾人为了回避妖物,连脚步声都显得微渺。 由于沿途景象似曾相识,尾随步城君身后的牧芸年不禁满腹疑惑,上前轻声询问:「步道友,这可是返途的路程?」 「不错。」 「何故归返?」 步城君沉默片刻后答道:「我改变主意了。」 他一路上剑不离手,随时警惕周遭动静,唯恐再次遭到妖物偷袭,「与其漫无目的四处游走,不如先弄清楚刚才遇到的怪物究竟是什么玩意儿,运气好一点的话,或许能够找到有用的线索。」 后方的李飞鸳闻言皱眉,又听步城君继续道:「另一方面,我也想进去查看洞窟里的情况,若是有其他云湖境的弟子遇害……至少,要把他们的消息带回去。」 牧芸年瞭然,只是虽然明白步城君用意,但仍然忧心忡忡,「万一那怪物还在附近徘徊,我们对付得了吗?」 「待会儿你们在外寻个地方等候,我自己进去就行,」步城君握紧剑柄,神情坚毅,「一个人行动方便些,也比较不容易引起注意……不过杭愉她们就要再麻烦牧姑娘关照了。」 牧芸年没说话,却忍不住思考让步城君独自行动是否过于冒险。可一想到杭愉的状态,已不能再将她置于险境。 捫心自问,牧芸年自觉方才向步城君说明杭愉伤势时,确实太过轻描淡写。那怪物伏袭得突然,看不清具体为何物,道道诡譎长影挟带沁甜香气猝然袭刺,硬生生撕扯开杭愉的右臂皮肉、致创口深可见骨,纵使牧芸年已妥为处置,那彻骨痛楚应是丝毫不减。 牧芸年转头悄悄打量杭愉,见那张倔强的小脸蛋依旧苍白,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小姑娘双脚微颤、浑身冷汗涔涔,似已濒尽极限,却仍强撑着跟紧眾人步伐。 李飞鸳显然也注意到了,在后方小声叨念着:「喂喂……那傢伙还行不?」 何焉收起红顏伞,快步走到杭愉面前,背对着她蹲下身说道:「我背你吧。」 杭愉的脑袋已经有点迷糊,稍微回过神后才开口拒绝:「不,不用,我不需要……」 「你已经走不动了,再继续逞强下去,只会让其他人更加担心,对目前的情况毫无助益,」何焉没有回头,淡漠嗓音听不出情绪起伏,「伤患本来就需要休息,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?」 杭愉沉默,何焉将红顏伞系于腰后,双手握住两端,示意杭愉坐在伞身上,「上来吧,我会尽量不碰到你的。」 这回杭愉不再抗拒,小心翼翼靠着何焉单薄的背脊,有些难为情地轻声道:「……谢谢。」 何焉随意应了声,又悄悄瞄了李飞鸳一眼。原以为这脾气古怪的少年会嘲讽个几句,但他只是保持沉默,意外地没再多说什么。 走在前头的步城君终于松了口气。 . 十五、神女 由于清楚记得先前走过的路,加之步城君路程中万分谨慎,一行人顺利返回遭逢怪物的河谷,然而几人并未靠近,仅是待在远处观望。 巍峨岩壁如刀削般纵切直下,衔接底部的绵长河道,潺潺流水穿过层层叠叠嶙峋奇石,深入至尽头的幽黑河洞,浓雾瀰漫间望去,洞口如咧开了嘴的巨兽,教人不由得心生畏怯。 「就是那里,」步城君对何焉说道,视线转而望向其他人,「你们留在这,我先进去里面探查情况,去去就回。」 杭愉一听急忙出声叫唤:「师兄!」 步城君微笑,拍了拍杭愉的脑袋,一派轻松道:「别担心,师兄我可是既怕死又怕疼,不会出事的。」 边说着,步城君边起身准备离开,忽闻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,「我和你一起去。」 步城君动作停顿,诧异地看向正展开雪白素伞的何焉。 「此地危机四伏,结伴同行不仅彼此有个照应,也能让杭姑娘稍微安心点。」何焉说道,逕自迈开脚步朝洞穴方向而去。 「可是──」 「我会尽量不拖累你的。」 「不是!我没有那个意思!」 眼见何焉不理会他,步城君连忙和牧芸年交代了几句,便匆匆追赶上前急道:「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她们!」 毕竟李飞鸳把话说得那么白,没法寄望那傢伙在危急时会伸出援手,相形之下何焉似乎更加可靠;但何焉显然没有步城君那么多顾虑,只淡淡提出自己的看法。 「牧姑娘心思周密,伤患在侧,行事定会比平时更加小心;至于李飞鸳,虽然说话不大好听,但若是真出了事,我想应该也不至于袖手旁观。」 「不管怎么说,多留个人总是好的……」见劝不动这固执的少年,步城君无奈叹息。 何焉沉默不语,思绪早已飘远了去,此刻心中只有百般疑惑翻腾,好奇心挠得胸口搔痒难耐却不知从何问起── 你是步城君?《天洐秘事》系列的主角步城君?那话本写的是你曾经歷过的事?舒毓蓉是你的道侣?玉人阁的王璃同你又是何种关係? ……不行,无论怎么问都太唐突,而且初识不久便贸然刺探他人私事着实失礼,他压根儿做不来。 想起尉迟脩对《天洐秘事》也颇有心得,何焉一度想不管不顾地直接透过拾音铃询问,即使再次以身体做交换亦在所不惜;可瘴嵐谷内四处暗藏凶险,他怕打扰了师兄办正事,内心兀自纠结得紧。 他跟在步城君身后,急行军似的一刻不停沿河岸前行,直到进入河洞后才缓下脚步。洞窟幽暗,水声泠泠,一股怪风挟带着香甜气味,霍然如无形凶兽猛地欺身而上,狠狠辗压过何焉的神志。 步城君立即出声提醒,可何焉听不清他说了什么,脑袋受到巨大衝击,伴随着一帧帧不属于自己记忆的陌生景象涌入,耳边彷彿响起模糊人声。 这是什么? 无数人影跪伏于繁茂巨树前,虔诚而卑微地膜拜、祈祷,高耸祭台之上献予神明的不是酒水果品或血食牲畜,而是一名未着寸缕的精壮男性,繁重枷锁牢牢桎梏其四肢,教他拚死挣扎亦逃脱不得。 环绕祭场的火焰骤然转为青紫,杂沓人声随之止息,幽暗中传来悦耳的咯咯娇笑,肥硕树藤逐渐延伸至祭台,化身为三名赤身裸体的美艷女子,步履翩躚绕着祭品来回审视。 何焉心惊──那正是他曾在梦境见过的女妖! 发色嫣红如血的妖物攀上祭台、柔美身段贴紧了羊羔般的祭品,极尽狂放淫浪的姿态,像是点燃何焉体内的火种,下腹滋生莫名热潮,溢开了滚烫的沸水般一路灼烧,后知后觉意识到身体有些失控,就好像……好像初遇七师兄那时! 步城君的身影在眼前晃悠,何焉没来由地感到口乾舌燥,颤抖的灵魂叫嚣着想扯开那身衣帛、撕咬肌肉、吮食精血……! 他仓皇失措,脚步虚浮一退再退,趁着步城君独自往前探查、全副心神都在注意四周的情况时,何焉狼狈不堪地逃离。 待步城君回过头,身后早已不见人影。 何焉感到全身发烫、吐息紊乱而急促。 由于一心远离步城君,他慌不择路地跑,竟不知跌跌撞撞逃到了何处,只双手抱着红顏,夹紧了腿全身乏力,不断反思自己怎么打进入瘴嵐谷以来便状况频频、老是造成别人麻烦。 体内的汹涌情热掀起阵阵涟漪,荡开血液中被灵药压制的雪脂树毒,意识渐渐朦胧不清,勃发慾望同黏腻湿意搅成了一滩脏污泥泞,如影随形附着于身,使他寸步难行。 何焉拄着红顏伞瘫坐在地,身上不知何时浮现一圈圈细密的银色咒文,虽然隐约感觉到这些东西束缚住那企图篡夺身躯的力量,但两相牵制之下,心神渐趋疲弱,越发难以抵御喧嚣慾火的煎熬。 恍恍惚惚间,何焉嗅到一股子浓郁的雪脂树香扑鼻而来,不祥预感油然升起,微小的摩娑声由远而近逐渐放大,当何焉察觉时,手腕、腰部与双腿,已被大量漆黑丝线牢牢缠缚! 「唔……!」 何焉不停挣扎,面前赫然惊现一张煞白的女子脸庞!那张脸镶嵌在黑暗中,紧贴着何焉与其四目交会。 霎时间心跳停摆、整个人如坠冰窟! 女子面上毫无表情,如墨杏眸瞠圆了死盯着何焉半晌,随后细瞇着弯起,红艷艷的小嘴开闔着发出轻喘,明明是张绝美脸庞,却处处散发出非人的怪诞。 即使精神濒尽溃堤、身子抖得不成样,何焉仍试图触碰拾音铃;但女人的脸微微抬起,那一头乌缎长发缠紧何焉、进而鑽入他衣襟底下,拽下练远的白玉铃鐺,当着何焉的面绞成了一块块碎石。 祂扯开脣角露出甜笑,好似在向何焉昭告唯一的生路已绝。 处在极端惊惧与慾望焚烧拉扯之间,何焉陷入无比混乱,耳边回荡着垂死残喘,生死交会之际,他竟只遗憾没能和步城君多聊上几句…… 「滚开。」 黑影瞬起、惊风急掠,缠綑何焉的浓密妖发唰地应声断裂,那白如死尸的美人脸瞬息间亦皮开肉绽,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,撕裂喉咙般的凄厉惨叫已响彻洞窟里外! 「嘎啊啊啊啊──!」 那妖物疯了似哀号,藏匿于黑暗里的原形彻底暴露──丰腴柔美的女体,下半身却连接着巨大交缠的雪脂树藤,祂双手掩住脸上不断涌出白色汁液的伤口,痛不欲生地挣扎。 何焉浑然未觉身旁的纷乱,意识迷濛间,一隻眼熟的长尾玄色大鸟映入眼帘。 牠停在何焉身侧,不一会儿便扑腾着漆黑羽翼,振翅飞向角落的一抹頎长身影。那人一抬手,黑鸟登时凭空化作溅开的墨痕,悄无声息地融入无尽的闃暗里。 人影穿过尚未散去的墨晕,也不知是身患重疾、抑或精神不济导致的疲怠,他微微斜着头长发披散,拖曳着有气无力的步伐走近何焉,一袭艷调子的绣花大氅招摇醒目得很,与周身散发的委靡气质显而易见不搭调,活像具吊着悬丝、死气沉沉的华丽傀儡。 匍匐在地的女妖狠瞪来人,凶戾目光几乎化作有形的刀刃,欲要活剐了眼前的青年;然而此人身上处处渗满毒液般的危险气息,教无端恐惧生生掩盖过翻腾恨意,只得趁对方不察悄悄遁没至阴影中,逃离男人的视野。 申屠砚从头到尾倒是没瞧过那怪物一眼,满目只有那倒地的少年──素伞白衫丽人,形貌姝艷雌雄难辨,与蒲邑舟描述的完全相符。 他蹲下身扶起何焉,纔入怀便察觉异常。纤细身板下刚烈灵气脉动,压制住躁烈不定的魂魄,烈火灼烫的燠热硬是将清丽面容烧出令人心荡神驰的娇态。 ……淫邪入体,经施咒定魂,本该万无一失。 修长手指轻点何焉眉心,一阵凉意沁入额间,驱散了脑海中千回百转的古怪幻象,再无喧嚣着欲夺佔肉体的不速之客。 他敞开绣花大氅将何焉密实裹入怀中,拨开小孩儿额前被汗水浸透的瀏海,慢慢靠近耳畔,轻声道:「腿,张开。」 何焉已被慾火折磨得失了魂,听见男人低沉的耳语,只以为又是哪个师兄发话、得乖乖遵照,乖巧地从了这荒诞不经的指示。 媚毒险恶,毒性发作唯一药可解。虽有世俗方内之人坚守清白寧死不屈,但拋开食人礼教拘束,胜在药方唾手可得,只消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巫山,便再无后顾之忧。 怀里的二形子很是配合,开着腿像小孩儿被把尿似的,由着人朝裤缝里探也不懂得反抗。指尖往湿淋淋的嫩穴深了戳、肆意抠挖掏弄,弄得淫水四溅流进臀缝,裤底都湿漉漉的,也只晓得发出情动至极的低喘。 申屠砚未曾见过二形之人,略有些好奇,一边玩着穴、一边搓捻那瘫软着的玉茎,竟丝毫不觉厌恶。那小东西生得白嫩秀气,手指磨蹭着便颤颤巍巍地抖,不一会儿得了趣,才越发地张扬硬挺。 瘦骨嶙峋的大手虚握着茎身上下套弄,堵在穴里的手指亦不曾撤出,只在里头荒淫无度地搅,搅得汁水四溢。何焉快要喘不过气,上衣整整齐齐地,下身裤装半褪、双脚绷直,颤得缚身的银链子琅璫作响。 瞧何焉面上漫开的病态薄红,好似女子红妆般艷丽,申屠砚不自觉俯首咬上那片通红耳根、舔进了耳洞。小孩儿受不得半点刺激,瞬间蜷紧脚趾,揪着申屠砚衣袖仰首惊慌失措地叫,点点泪珠蜿蜒爬过面颊,红透了的脸蛋满是初登极乐的无所适从。 男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,沾满浓精的手凑近嘴边,一下一下细细地舔。混杂两形之躯的阳精阴精,味淡而不腥,不知不觉一点不剩地下了肚。 二形子刚洩身,仍是浑浑噩噩,夹紧了双腿、身子蜷缩成团,一副再不让任何人触碰的抗拒姿态。 毒性未解,申屠砚动作变得强硬,手掌强行撑开何焉腿根,解了裤襠就将下身那硬实挺长的肉刃顶端往湿软处挤。 欢愉馀韵犹存,被逼着再次张腿迎来野蛮的进犯,何焉仓皇挣脱申屠砚的怀抱,双膝着地爬着想逃离,可身后大掌随即死死扣住了腰,巨大阴影罩住何焉,烫热阳物不由分说鑽进腿心,又是顶又是辗,凿出大片氾滥成灾的湿黏。 饱胀龟头蹭过后庭、滑入穴口,来来回回几次后,大手绕过腰肢握住少年瘫软的小肉桩,同他精气勃发的硕大肉茎贴紧了,猛烈挺动着往死里摩,摩得小炉鼎腰塌了、腿软了,两瓣臀肉都红了大半,还要被扳过身子正对着他,继续蹭那淅沥沥吐着稀薄精水的小小孔洞。 「走开……走开!我不要……不要……」 何焉被欺负得狠,本就敏感的阴茎生得不如寻常男子,哪里捱得住接连蹂躪,一门心思想逃;申屠砚不允,犹自巍然不动,握着粗大肉杵将前端抵住渗着甜水的穴,慢悠悠捣了进去。 何焉猝然躬起身,下腹一阵几欲逼疯人的酥麻,贯穿脊背直抵脑门。 耳边传来沉声喟叹,散乱长发如墨液般倾倒至何焉胸前,摆盪出一层覆一层的黑色涟漪。何焉被撞得不停摇晃,热杵捣送出激溅四溢的水波,水又化作了潮,掀起滔天巨浪要将他浸溺于深不见底的慾海。 慾海生于慾,亦是阴阳灵息匯聚的海,自交合处奔洩而出的灵气涌入丹田、流向周身各处,好似服用了极致珍稀的大补圣品,歷经一次纯净灵气淬体。 此时的申屠砚完全不见先前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,腰胯动得厉害,一下下抽送得又快又狠,直把何焉肏得再次失了神,无助挠着男人腰腹的精实肌肉,时不时叼住自个儿的手指,无从舒缓激烈情潮。 求饶抗拒的哭喊老早变了调,声声都似蘸满糖蜜,比舌尖残留的精水还甜。 潜伏的雪脂树毒已将残存理智侵蚀殆尽,教那清冷少年彻底化作一头春情勃发的野兽,浪叫得响、腰扭得欢,起伏颠簸的腰肢因濒近慾望巔峰而不停颤动,肉壁一抖一抖地缠绞着塞满女穴的男茎,像张能吮人魂魄的嘴,生生往慾海再掀起一波蚀骨销魂的震颤。 申屠砚轻吐了口气,一个深顶后忽地缓下动作,又慢又重地堵着穴儿搅,小孩儿禁不住这般不疾不徐的狎弄,急喘着踮起脚尖挺胯,纤细腰桿来回摆动使劲吞吐着阳根,似是拿男人作淫乐器具,自个儿玩得快活无比。 明明是为了解媚毒,眼下却解得两人都要成了癮,一时半会愣是抽不了身。 申屠砚撩开额前长发,苍白面色淡然自若,不见半点慾望痕跡,可那折腾百来回的孽根火热惊人,猛然一下凿进最深处,将媚红肉洞撑到极致,肏得何焉不止抽搐,扭着身躯彷彿又沾上什么要命的毒。 这看似无穷尽的春宵大梦终该清醒。 男人慢慢退开身、又再给堵回去,重复了好几回,每回都撞得兇狠,还留下不少东西在二形子的小肚子里。 何焉再也叫不出声,迷濛间似被强行灌入一大池又稠又湿的浓墨,黏糊糊地,用底下那张小得可怜的嘴。 . 十六、迷魂 昏暗洞窟里静得只闻河水流淌的声响。 步城君深吸了几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 突来的妖风与香气转瞬已消弭无踪,同时原本紧跟在身后的何焉也不见人影,还未行至洞窟深处,便已接连怪事频发。 刚才应该要全力阻止何焉跟来的……! 步城君懊悔莫及,闔上双目聚精会神,尝试探查何焉气息;然而自他误入这片诡域以来,似乎有道无形枷锁束缚住力量,不仅灵力遭到压制,神识亦无法拓展,狭隘视界内所感受到的仅有一片虚无。 此刻步城君只觉肩上如负重石,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。他不仅保护不了其他宗门的弟子,还让师妹受到重伤,甚至弄丢了一个活生生的伙伴,自打进入天洐宗以来,步城君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到无力。 ……要是师尊见到他现在的模样,肯定会非常失望。 思及师尊往日教诲,步城君努力平復气息、定下心神,调节体内灵气缓慢流转,尽量让身体五感处在最松弛而敏锐的状态。 无论什么都好,所有不属于这个洞穴的细微声音、味道或气息流动…… 清亮水声回荡,丝丝凉意沿指尖漫至背脊,潮湿泥土与腐败草木的腥味夹杂,瞬息间一丝微乎其微的能量波动闪现而过,快得让步城君险些抓不住方位。当他再睁开眼时,眸中已无半分迷惘,果断循源头的方向走去。 河洞内岩礁遍布、石笋林立,沉鬱伏流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,看似平静却潜藏着未知的涌动暗潮。 在符咒引燃的火焰指引下,步城君已大致确定方才所感知到的位置,可再往前就是大片湖水,脚下已无可供继续通行的道路。 步城君不敢贸然踏足水面,随手掷出几道点燃的符咒,霎时间环状火焰如飞龙般盘桓绕行,映照出大半个溶洞奇异壮阔的景致,以及湖泊中央突出的狭小礁岛。他驱使火环更靠近那处岩礁,惊见一道人影身形佝僂、瘫坐岩石之上一动不动,形貌衣着与那遭逢怪物袭击而失踪的二人雷同! 还活着吗?步城君心急,正欲前去查看对方状况,突然从洞窟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,女声尖厉刺耳如魔音传脑,教人神魂俱颤、头疼欲裂! 他痛苦抱头忍受痛楚,还没来得及思索声音源自何处,眼角馀光已瞥见昏黄火光之下,那礁岛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低垂着头转向步城君所在方向,慢慢扬起手中大刀。 ──糟糕! 步城君立刻握紧长剑,只剎那间那人已持刀跃起,速度之快超乎预想,飞身轻盈踏过湖面直逼步城君跟前,漆黑刀刃挟满凛冽杀气,朝步城君脖颈斜劈而下! 青铜长剑艰难抵挡住猛烈杀招,交锋一瞬火花四溅,迅即缠绕男人身躯的污浊黑气,如活物般沿着刀锋蔓延而来!步城君心下大惊,当机立断甩出一道符咒引爆,在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中趁机拉开两人距离。 就在方才短暂对峙之际,步城君完全确定了对方身分──毋庸置疑,正是那遇袭的红樱谷弟子之一! 然而此人与步城君先前所接触的状态全然不同,不仅表情僵硬、双眼无神,攻击方式亦乱无章法,全凭一身超乎寻常的速度和气力蛮干,活像具被粗暴操弄的偶人,种种异状令步城君对附着其身的浓烈恶气感到忌惮,暗忖那可能便是导致对方变得如此怪异的主因。 此时盘旋半空的火环力量趋弱、火焰忽明忽暗,那人毫发无伤从烟雾里窜出,再次挥刀斩向步城君! 步城君自认武学剑技算不上多出眾,但与同辈较量时亦未曾落于下风,此身灵力虽受限制,但因早已有所防备,几番来回便已能挡下笨重刀击。 由于猛攻接连受阻,那红樱谷弟子逐渐不耐,愤怒地发出嘶吼,挥砍的力道更加强劲;步城君既不敢动真格伤到对方、也不欲过多纠缠,刀光剑影间只不断寻找能制住其行动的破绽,却也越发感到力不从心。 他暗暗道歉,挥剑扫向对方手臂欲压制其动作,未料大片鲜血四溅,那人却丝毫不受影响,简直像感觉不到痛楚般,继续狂乱地挥舞大刀!攻击未奏效,步城君一时心浮气躁,下手跟着没轻没重,再次扛住刀锋的瞬间将人一击踢飞,在人影落至湖面的同时,步城君袖中飞射出数道符咒,接连炸开一波波声势浩大的水花,在洞窟内掀起一阵滂沱大雨! 雨幕里步城君步步紧逼,顾不上护得此人身体周全,执剑飞身踏过水面继续追击;那人被重重水雾糊了视线,接不住步城君俐落快速的剑招,一时回避不及、手中大刀遭到击落,在迎面而来的剑柄重击之下,整个人脑袋后仰、彻底晕了过去。 悬浮水面的术法消失,男人的身体逐渐沉入湖中,步城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捞上岸。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张祛魔符,忐忑不安地按在男人胸前,登时符咒如遭焚烧般灰飞烟灭,连同围绕身边的黑雾也一併消弭殆尽。 成功了! 虽然不清楚这些邪气的来源,但见符咒发生效用,步城君也管不了那么多,他已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,忙撕下衣襬,为这名弟子包扎手臂,在重新检视伤势没有性命之虞后,步城君才将人揹起,打算先返回洞窟外。 但就在他走没几步路时,洞穴里传来一阵诡譎的嘶鸣。初时步城君以为是呼啸风声,并未多在意,可不久便发现那竟是个女人的呻吟,凄婉哀切、如泣如诉,回绕在黑暗之中令人背脊生寒。 是人?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?步城君有些犹豫,可身体本能感到危险而抗拒,他决定相信自己,于是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。 他越走越快,那声音却更加清楚了,像一片巨大阴影紧随在后,只要停下脚步便会遭其吞噬。步城君浑身打颤、冷汗直流,没有底气转身直面来自后方的恶意──他敏锐察觉那是超出他能力所及的未知事物! 嘻嘻! 连绵低吟声调一转突然变成娇笑,笑声里的愉悦传遍整座洞窟,周遭响起阵阵笑语的回音,唯有步城君一人陷入无底深渊。 双腿彷彿被浇淋了铁水,重逾千斤举步艰难,拚死咬牙才勉强踏出一步;身上背着的好似不是人类,而是百岳之上渐渐倾覆的泥沙砾石,慢慢加诸至其身无法承担的重负,几乎要压碎他全身上下的骨头。 步城君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死亡。 真是没用。不但保护不了任何人,也太高估自己的实力,直到死前最后一刻,满腹满腔充塞的居然还是无能为力的悔恨。 他颤颤巍巍踏出最后一步,终于不堪负荷跌摔在地。步城君气喘如牛,全身衣服被汗水浸透,可待他缓缓坐起身时,那讨人厌的笑声不见了,异常沉重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,只馀耳边悄悄留下一声幽怨的叹息。 ……怎么回事?步城君不明所以,恍惚听见前方传来沙沙作响的脚步声,他抬起头,看见黑暗里走来一抹頎长身影,拖曳着步伐慢慢朝他靠近。 虽不知对方来歷,但步城君心想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,颤抖着手点燃了符咒,映照出来人的形貌──是个眉目明秀、面无表情的青年,肤色苍白身着绣花大氅,怀里还横抱着一名昏迷的少年。 步城君微瞇着眼,总觉得那被抱着的人看上去非常眼熟,好像……好像是…… 「何焉?」 步城君与何焉进入河洞已经快一个时辰了。 李飞鸳等人藏身在一棵半倾倒的朽木底下,周遭围绕着比人高的丛丛枯草,牧芸年让陷入昏迷的杭愉枕着乾草堆休息,时不时上前查看她的伤口状况。 坐在一旁的李飞鸳叼着根草桿耐不住无聊,忍不住向牧芸年搭话:「你觉得步城君这一趟出去,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吗?」 也许是不愿设想其他糟糕的结果,牧芸年不加思索答道:「能。」 「这么篤定?」 「我希望他一切顺利。」 李飞鸳耸了耸肩,「按理来说是挺难的。」 闻言牧芸年柳眉紧蹙,越发地忧心忡忡,却听李飞鸳语气一转继续说道:「不过有些人啊,出身名门、家世显赫,资质聪慧且天赋异稟,一出生就註定是天道宠儿,我想这种人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,说不定还能撞上个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机运,获得大能遗留的至宝、继承百年功力,从此修行之路一飞衝天,直上青云……」 听这人越说越不着边际,牧芸年无情地打断他的话:「李道友话本看多了。」 李飞鸳哼了声正要回嘴,突然神色遽变,警惕地起身环顾周围;与此同时,牧芸年也立即察觉异样,忙将杭愉护在身后。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,发现他们头顶上的枯木不知何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! 那是个白发斑驳的红衣男子,手持一把色泽腥红的大伞,正弯腰打量藏身树下的几人。 李飞鸳表面故作镇定,内心却惊诧不已,暗想此人竟能毫无声息地接近他们,必定不是泛泛之辈,不说此时此刻只剩他和牧芸年两人,即使步城君在场也绝非敌手。 所幸来人似乎并无恶意,只是歪着头一脸狐疑地问道:「你们是谁?为什么会在这里?」 在强者面前,任何的谎言都可能成为隐忧,因此李飞鸳决定实话实说:「我们是参加云湖大比的修士,不知何故来到此地,由于同伴遭妖物袭击身受重伤,目前暂时藏身于此。」 他一边说明,目光一边望向男人手中那把醒目的红伞,心里突兀地冒出一种可能性。 红衣人叹了口气,低声喃喃自语着什么,李飞鸳听不清,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:「这位前辈,莫非您也是误入此境之人?」 男人搔了搔头,像是不知该如何答覆,于是随口敷衍道:「……小孩子别问这么多。」 李飞鸳犹不死心,继续追问:「前辈是否原与师弟一道同行,而后在此失散?」 师弟?尉迟脩脑中立即浮现两隻白毛狐狸,顿时心生嫌弃,却不知眼前的碧眼小鬼为何提问都如此迂回怪异。 「你到底想说什么?」 见对方逐渐不耐,李飞鸳也不再拐弯抹角,直言道:「您就是何焉的师兄吧?」 话音方落,眼前的红衣青年周身气场骤变,杀意倏然排山倒海而来,如万千刀剑无形中直指李飞鸳一行人!李飞鸳与牧芸年险些站不住脚,强大威压令人几欲窒息,明明男人什么都没做,他们此刻却觉自身如同螻蚁一般,能轻易被这股力量碾杀。 「何焉?」尉迟脩瞠目死盯着李飞鸳,眼中毫无波澜,彷彿正看着一名将死之人,「你为何知道这名字?从实招来。」 从实招来个屁!李飞鸳满肚子污言秽语,不知道这疯子突然发什么大病,但识时务者为俊杰,他还是只能努力发出声音解释:「方、方才……有一少年……与我们……同行……自、自称名……名叫……何焉……!」 怎么可能?尉迟脩虽感到无比荒谬,仍继续问道:「此人外表如何?有何特徵?」 李飞鸳喘了几口气,感觉压制住身躯的力量似乎有所减轻,他终于能顺畅地说话:「个子不高,又瘦又小的,人倒是长得挺好,身边带着一柄素白纸伞……正巧与您手上的那把相似。」 李飞鸳话刚说完,周遭压抑的氛围顷刻烟消云散,他获得解脱般地大口大口喘着气;而牧芸年已支撑不住跌坐在地,满身大汗、馀悸犹存。 听见李飞鸳一番形容,尉迟脩这下子完全傻愣在原地,脑子翻来覆去地只剩一个念头疯转──家里的小炉鼎偷溜出来了? . 十七、會合 何焉又做了个奇怪的梦。 长尾巴的鸟围着他转,女妖张牙舞爪在身后穷追不捨,他拚命逃跑,却突然被个面色死白的黑发青年抓住了手,将他拉往漩涡般的漆黑潮水,一切都被捲入无底深渊,耳边却依稀能听见细碎的说话声。 意识模糊间,何焉慢慢睁开眼,梦里的景象散去,映入眼帘的只有步城君和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背影。 「你醒了!」步城君察觉何焉清醒,忙走到何焉身旁,语气十分欣喜:「没事吧?还好吗?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」 何焉的脑子里一片混沌,浑身上下泛着难以言喻的痠软,什么也想不起来,对步城君的关切只能回以同样的疑问:「发生什么事了?」 「我也不太清楚,不过看起来应该是这位前辈救了你。」 步城君稍微退开脚步,示意何焉看向身后。那背影的主人肩宽背阔,一头如瀑长发披散在精緻的绣花氅衣上,正蹲踞于另一名躺倒在地的男子身侧,似在检视其伤势。 何焉正发楞,那人忽然回过头,冷不防与其四目相交。 脑海中那张蒙上阴影的模糊容貌,与眼前的男人彻底重合,何焉面色刷地变得惨白,随之回笼的除了羞耻至极的记忆,还有满心歉疚──儘管他对身体频繁发作的情热毫无头绪,但以结果来说,终究还是牵连了无辜的人。 何焉慌张地挪开视线,不敢直视对方双眼,步城君敏锐察觉两人的异样氛围,开口打破沉默:「前辈,他的情况还好吗?」 申屠砚站起身,语调平稳毫无波澜,「死不了。」 步城君松了口气,前去搀扶地上的男子,何焉见状也赶紧起身,然而双腿还有些乏力,脚步踉蹌险些跌摔在地,幸而男人走近了及时稳住他的身躯。 何焉尷尬不已,急道:「我、我可以自己走……」 话还未说完,何焉呼吸一滞。下腹的怪异感尚未消退,一股湿黏触感自腿根处泛开,任凭他绷紧身躯、下意识夹紧腿心,却是无论如何也含不住,淌得底裤一片湿漉漉地难受不已。 他紧抓住申屠砚的衣袖不敢乱动,头垂得快要埋进地里,两只白得透亮的耳廓漫上一片嫣红,犹如沁血的上好白玉,教人忍不住想好好搓揉一番。 想归想,申屠砚默不作声,已然察觉二形子的窘况,唯有步城君一无所知,担忧地问道:「怎么了?受伤了吗?」 「没有,没事。」 何焉故作镇定,努力忽略那股令人脑袋发麻的湿意,以及身旁陌生男人的目光。 步城君皱眉,按捺着縈绕心头的怪异感,背着人走在前头,「……总之,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,我有点担心外面的情况。」 一切都很不寻常。步城君暗想,无论是强大危险的妖物、或是这突然冒出来的神祕青年,甚至何焉本人……都让步城君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。然而依眼下情况判断,至少能确认这两人目前应是友非敌,他无意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头探究太多,只想尽快回到杭愉一行人身边再另作盘算。 见步城君大步往前走,何焉只得动作僵硬地跟上,但才刚走几步,又忍不住回过头观察身后的男子。那人悄无声息尾随在后,漆黑长发散了开遮住大半面容,恍如自坟塚里爬出的凶戾艷鬼,予人强烈而不详的压迫感。 何焉不禁感到纳闷,明明这人身形样貌都生得极好,举手投足却彷彿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,连掏出拾音铃都是一副懨懨的鬼样子。 等等,拾音铃? 何焉直楞楞望着男人手中的白玉铃鐺,与七师兄交给他的传音灵器一模一样。 男人发觉拾音铃没有反应后,又默默收回怀中,转而伸手探进氅衣袖口,变戏法似的从里头抽出一柄素白色纸伞。 「这是不修的东西,」他开口,声音比何焉想像的还要年轻而有朝气,「他送给你的?」 何焉眨眨眼,点点头,伸手接过遗落的红顏伞。 ……得,这又是哪位师兄来着? 尉迟脩正以怀疑的眼神瞪着李飞鸳。 眼前这不知哪来的碧眼小鬼实力不济,稍微恫吓一下就汗流浹背,但性子还算硬气,至少还能死扛着回答他的问题。 他扫了眼李飞鸳身后的两个小姑娘,再次确认道:「也就是说,何焉只是你们在路上巧遇的伙伴?」 「是的。」 「你们怎么碰上的?他为什么来这里?那时他身边有什么人?谁带他过来的?现在人又跑去哪了?说!」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搞得李飞鸳头昏脑胀,明知此人绝非寻常修士,他不该逞口舌之快,但被惯坏了的尖牙利嘴还是没过过脑子便脱口而出:「您一下子问这么多,谁答得过来呀?」 「臭小子真够胆识啊,」尉迟脩没料到会被个乳臭未乾的小鬼回嘴,拎起李飞鸳的衣襟狞笑,「好,那就从你开始,叫什么名字?哪个宗门出来的?」 李飞鸳顿了下,这会儿懂得谨慎应答了,「……鴆教弟子,李飞鸳。」 尉迟脩挑眉,又问:「何焉人呢?」 「河洞里有怪物出没,到里面调查去了。」 不问则已,这一问尉迟脩更加糟心!小孩子好奇心重,偷跑出来玩玩也就算了,竟然还跟着这些人瞎掺和! 他想赶紧找到人,可此际恶神潜伏于山谷之中,又不能真把这几个外界的小鬼扔着不管,尤其是还有伤患的前提下。他斜睨地上昏迷的杭愉问道:「那个小姑娘还好吗?」 一旁静观其变的牧芸年立刻说:「回前辈,伤口已妥适处理过,目前身子虽然有些发热,但不碍事的。」 尉迟脩想了想,没犹豫太久,很快下定主意,「总之,我先送你们回去吧。」 「请稍等一下!前辈,」牧芸年连忙喊道:「我们还有其他同伴在里面!」 「你们到底有几个人进去?」 「就两个,何焉和步城君。」李飞鸳很快接话。 尉迟脩闻言一愣,「步城君?天洐宗的步城君?」 李飞鸳感到好奇,「您认识啊?」 「是啊,话本里认识的,熟得很呢,」尉迟脩没好气说道:「我马上去找人,你们几个在这好好待着别乱跑,我去去就回。」 说着,尉迟脩举起手中红伞,伞尖朝下凿入地面,正当丝缕红雾成环状围绕形成结界、逐渐漫散开来之时,地底下驀然传来剧烈震动,低沉的地鸣隆隆作响,好似山崩地裂的前兆。 不提李飞鸳等人,就连尉迟脩也被这突来的意外给震懵了。 「怎么回事?」 他立时将所有人护在身后,昂首极目望去,大片山谷地势逐渐塌陷、滚滚泥沙砾石急速崩落,无情掩埋了绵延的河谷。 在漫天沙尘与雾霾之中,赫然惊见一簇簇堪比峰峦的巨大冰柱疯长,将巍然坚厚的层层岩壁绷裂开来,如数柄自深渊突刺而出的霜白巨刃,将死寂的瘴嵐谷劈砍得支离破碎! 眼见山河崩殞之势一发不可收拾,尉迟脩吓得六神无主、脸色煞白,一心只想着那前往河洞里探勘的二人安危!他再也无暇顾及身后那些小鬼的死活,迅即跃身飞向那早已被乱石淹没的溪谷。 尉迟脩心急如焚,血红妖伞怒张,欲一举扫除塌毁的土石之时,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,正以惊人速度穿过狂风捲起的飞沙走石,凌空疾行而来! 随着人影逼近,尉迟脩面色从一开始的戒备转变成疑惑,然后渐渐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讶异。 来人隻手搂抱着一名少年,艷色氅衣迎风飞扬,轻飘飘落在尉迟脩面前,似乎老早就发现他的存在。 儘管已许久未见、儘管感到再不可思议,尉迟脩还是一下子认出了眼前的男人。 「四师兄,」他一副尚未回神的样子訥訥道:「您怎么也在这?」 申屠砚没答话,默默放下怀里的何焉。尉迟脩一看见小炉鼎安然无恙,瞬间如释重负,立刻抓紧何焉的肩膀质问:「你这小傢伙!居然背着师兄偷偷跑出来、还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,万一出事了该怎么办才好?」 何焉自知理亏,低着头心虚地道歉:「对不起,师兄。」 眼看少年充满悔意、乖巧认错的模样,尉迟脩再说不出更多苛责的话,只能无奈叹了口气,「有没有哪里受伤?」 何焉摇头,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,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,兴奋地抓住尉迟脩的衣袖。 「师兄,我遇到步城君了,是《天洐秘事》的主角步城君!」他迫不及待地指向刚才申屠砚过来的方向,尉迟脩微微瞇眼,发现远处确实有个年轻修士没能跟上申屠砚脚步,背上驮着个人正气喘吁吁地跑来。 「还真是本人啊,」尉迟脩拍了拍何焉的脑袋,「如何?和书里的步城君一样吗?」 何焉纳闷道:「那话本里写的都是真人真事?」 「里面的脚色是真有其人,至于是不是真事,那可就不好说了。」 他乾笑几声,忽然俯下身凑近何焉耳边,指着申屠砚悄声问道:「先别管那个了,你是怎么碰见四师兄的?」 原来那是四师兄。何焉暗暗记下,随即想到两人难以啟齿的初遇过程,便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:「我、我碰到一些麻烦,是四师兄出手帮忙解决的……」 「帮你解决麻烦?那个四师兄?」 「不修。」申屠砚突然出声。 「噯!」一听师兄叫唤,尉迟脩麻溜地滚到申屠砚身边,「师兄有何吩咐?」 「送他们回去。」 申屠砚丢下一句话后,便迈开脚步离去。尉迟脩顺着师兄前行的方向遥望,尽头是起伏如山峦的巨大冰柱群,那里似乎还有些妖物引起的骚动,轰隆隆地发出不小的声响。 等等,不对。尉迟脩定睛仔细一瞧,很快发现许多眼熟的身影──那驱使着雷光的人是练远,他奋力追逐不断逃窜的半身人形怪物,而紧随在他身后的,正是那对麻烦的臭狐狸,他俩上窜下跳地,目标显然不是协助练远镇压妖物。 「那些傢伙到底在干什么啊?」 虽然有心帮忙,但见申屠砚似乎有插手的打算,尉迟脩还是决定先把迷途小鬼们送回境外。 他朝着浑身狼狈不堪的步城君招手,无视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茫然,自顾自说道:「你,跟我过来。」 几卷厚重的简牘从层架高处落下,重重砸在堆叠的箱篋上,扬起一片尘埃。 藏书楼的地下书库里,突来的笨重响声扰乱了蒲邑舟的思绪,他放下手中的白玉铃鐺抬起头,缓缓起身走到书篋边,拾起其中一卷掉落的老旧竹简摊了开来,里面胡乱夹杂着几张縑帛,上头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。 「师兄,还是不行,」明净浊懊恼不已,盯着毫无动静的拾音铃莫可奈何,「什么都传不过去,现在连四师兄和五师兄都联系不上了。」 蒲邑舟没有回应,静静翻阅着手上的书卷,神情越发地严肃。 「师兄?」明净浊困惑地看向师兄,只听蒲邑舟淡淡说道。 「找到了。」 . 十八、意外 r ou rou w u7.c om 高耸冰柱沿山势蔓延,往周遭撒开大片严寒冰雾,上一刻寂寥凄清的枯槁林野,转眼已遭白茫茫的冰雪覆盖。 在追捕猎物的极度亢奋稍微消退后,玉苍朮望着外头已然面目全非的瘴嵐谷,有些不自在地挠着头。 方才只顾着戏耍小狐狸,脑袋一热出手就失了分寸,不仅毁掉大半山谷,连猎物都趁机逃远了去。 他跃上冰柱峰顶眺望四方,很快捕捉到九尾狐的行踪,摩拳擦掌打算再去添点乱,视野中却出现某位久未谋面的师兄身影,也正慢慢接近小师弟们的位置。 玉苍朮面上难得显出几分正色,「哈!想抢?没门!」 另一头,申屠砚早已盯紧了两隻小狐狸,察觉远处的玉苍朮蠢蠢欲动,申屠砚瞇起双眼,只一眨眼功夫,便与玉苍朮不约而同闪现至猎物所在!剎那间漆黑墨液飞溅四野,玷染了突兀涌现的雪白冷烟,溟溟天色似是掀翻了大染缸,骤然泼洒出黑白交织的异象! 练远大惊失色,而身边的两隻小狐狸更是吓得重新黏回七师兄身上! 「这两人什么时候──!」 玉空青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:「又多一个来剥皮的!」 急遽扩展的黑影与白雾笼罩下,双方对峙如阴阳两极、彼此侵蚀拉锯,天空彷彿遭切割剖半,白色雾气里迅速凝结出根根细长冰刺。玉苍朮笑得张狂,藏青衣袂一挥,漫天冰箭便如狂风暴雨般猛然飞射而出! 箭雨当前,申屠砚丝毫不为所动,手执长如枪棍的墨笔撩空横扫,旋即幻化出不计其数的墨鸟,迎头撞向灭顶而来的突击,甫仰首便见满天碎冰与墨点喷飞,溅得身陷其中的练远与俩狐狸逃脱不及,只得生生捱下这突来的无妄之灾! 玉空青几乎要鑽进练远怀里,崩溃大喊:「七师兄救我!」 然而练远不动声色,长枪震开牵连周遭的馀波,视线来回落在远处狼狈窜逃的恶神与两名师兄之间。 此刻申屠砚脚下荡漾着漆黑水波,周身浓墨流转,冷声扼要地宣告:「我的。」 玉苍朮简直要气笑,一股阴森寒气悄然漫散,扬起下顎挑衅:「讲点先来后到的理吧!申屠师兄,他们可是我先发现的呀!」 见俩师兄儼然一副准备动真格的模样,玉文竹慌乱道:「七师兄,趁现在快跑!」 纵然情势紧迫,练远仍十分冷静,顷刻已做出决断。他大手提起两隻狐狸崽子的尾巴,忽然没来由地道歉:「这回是师兄对不住你们,抱歉。」记住网站不丢失:v ip yz w.c om 「师兄?」 「你做什么!」 俩苦命兄弟还搞不清楚状况,练远双目已泛起丝丝白光、浑身跃动着霍霍电闪,一道强烈雷击乍然贯穿狐狸的身体! 「哇啊啊啊──!」 疾电窜遍四肢百骸,兄弟二人疼得大叫,顿时失去所有抵抗能力,一向神气活现的九尾狐狸,被直击脑门的麻木与刺痛短暂剥夺身体的主控权,瘫成了练远手中的两团小毛球! 「两位师兄!」练远使劲将俩狐狸拋掷而出,厉声嘶喊道:「谁抢着就是谁的了!」 两枚诱饵遭那不寻常的怪力一瞬甩飞,申屠砚与玉苍朮上了鉤、几乎同时动身追击,挟带着森冷寒气和蔽天泼墨撼天震地扑去! 练远拋丢方向明确,两团毛球直飞往恶神所在。那半身老嫗的神祇察觉异物接近,正扬起曳地长发准备回击,举目却见巨浪般灰濛濛的影子辗压而来,四面八方无路可退,无数细长墨刃与冰刺交互凿穿其躯体、狠狠钉入岩壁之中,伴随着雪白汁液飞溅,周围爆发出呛鼻至极的噁腻甜味! 玉苍朮连忙闪身回避,嫌恶道:「啐!什么噁心玩意儿!」 他原想抢在申屠砚之前抓住俩师弟,可瞧见此刻全身沾满疑似恶神鲜血的诡异白汁、趔趔趄趄走来的小狐狸时,玉苍朮不自觉退开好几步。 ……其实让给师兄也无不可。 但转头发现申屠砚站得比他更远,连再稍微靠近点查看都不愿意,看来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没了兴致。 刚从麻木状态中恢復过来的玉空青崩溃哀号:「呜哇啊啊啊!这是什么!噁心死了!我、我不乾净了啊!」 玉文竹不耐烦叱道:「这气味不就是你最喜欢的雪脂树液吗?」 「才不一样!这些都是从那老怪物体内喷出来的!又腥又臭!」 「住口!不许再说了!」 白色液体黏糊成一片本就有碍观瞻,再加上形貌怪异的神明发出嘶鸣、枣红树藤组成的下肢如蛆虫般不断蠕动,申屠砚忍不住眼角抽搐,压根儿无法再待上片刻,逕自掉头离去。 玉苍朮问:「去哪呀师兄?」 不出所料,没得到申屠砚的回应。玉苍朮遥望山谷彼端,大片朦胧红雾之中,隐约浮现一圈断断续续的金色纹路,看上去像是某种熟悉的法阵。 「哦?」 狂风四起、赤衣翻飞,尉迟脩以伞尖拄地施咒,随着周身灵气流转凝聚,天空一轮巨大的金色法阵越发鲜明,阵术内的繁复阵纹亦逐渐连结。 何焉对术法一知半解,亦不曾见过这般新奇景象,心中不禁暗暗惊叹。他求知心切,迫不及待想找个人请教关于阵术运行原理,却见步城君等人满脸愕然,呆呆望着悬浮的金色法阵说不出话。 「那是什么玩意儿?」稍稍回过神的李飞鸳询问步城君,双眼依然直勾勾盯着天空挪不开视线。 「不知道,」但步城君同样处在震惊之馀的迷惑中,「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法……」 不如说,自从踏足这处诡譎异境后,许多事情都远远超乎他对这个世界的原有想像。比如眼前这红衣执伞之人,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力量气势,以及异乎寻常的施阵手法,再再彰显此人绝非等间之辈。 可云湖境内何曾出现过此号人物? 他心中犹自混乱,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牧芸年的惊呼声,「杭道友,你醒了!」 「师妹!」 步城君连忙前去查看杭愉状况,但刚甦醒的杭愉还有些迷糊,呆呆盯着身旁同样昏迷的红樱谷弟子半晌,抬眼看见步城君,眼神才清明了些。 她虚弱地微笑:「师兄果然厉害……把人找回来了。」 「不……我……」步城君语塞,面对杭愉全盘信任的目光,胸口却彷彿有什么东西逐渐崩解,杳然化作无声的轻叹。 牧芸年试着搀扶起杭愉,「站得起来吗?等会儿我们就能回去了。」 此际悬天法阵已然成形,弥天光辉如金粉般洒落于地,形成一道巨大光柱。尉迟脩站定于光柱之前,以其通体灵力维系法阵啟动的时间,朝向眾人厉声喝道:「趁现在,快些进去吧!臭小子们。」 李飞鸳看了眼正揹起红樱谷弟子的步城君,旋即率先走进明亮柔和的光柱里,直至光芒彻底将人淹没,眾人再不见李飞鸳身影。 步城君打算殿后,示意牧芸年慢慢扶着杭愉先行离开,一转头正巧与何焉四目相对。 「你……不走?」步城君迟疑地开口问道。 何焉闻言一愣。 这一瞬,未曾离开过沉天大境的少年,恍然意识到眼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。 话本子里细细刻划的繁华世界,形形色色的红尘喧嚣,人世的快意恩仇及爱恨纠葛。 此时此刻,只消踏出一步。 诸天万界,近在咫尺。 何焉双眸绽放出前所未见的亮光,可他几度张口欲言又止,望了眼尉迟脩后,却没头没尾地对步城君说道:「我很喜欢你的故事。」 步城君不解,还要继续追问时,突然发现那红衣青年指间迸发出一抹异样红光! 尉迟脩暴怒大吼:「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!快走!」 几乎是同时间,眾人脚下传来微微震动!不远处的枯树林中,忽有硕大树藤拔地而起,先前遍及整座山谷的黑色诡丝再度四处窜生,而滋生无数诡丝的根源,竟是一名自地底破土而出的美貌女郎! 恶神! 半身赤裸的美人妖艷凶煞,下肢连接着粗硕树藤,移动方式如匍匐爬行的虫蛇、沿途捲起大片沙尘,速度却是快得惊人,不带丝毫犹豫直扑那道境界通行法阵! 尉迟脩当即扬起血红大伞,飞身阻挡企图逃出大境的恶神!然而随着守阵之人离开,失去灵力维持的通行法阵亦跟着瓦解,原本如敞开大门的明灿光柱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消失! 「你们快走!」 何焉见状一时心急,将馀下所有人用力推向金色残光之中,却不想临别之际,手腕突地遭人一把攥住,硬生生将他往即将消弭的光束里拉去── 铺天盖地的墨雨乍然倾泻而下! 尉迟脩赶忙撑起大伞紧急回避,眼见绵绵细雨化作锋利黑针,如暴雨般接连凿入半人身半树藤的神明身上,硬是将那美丽的白皙胴体戳成一具怵目惊心的针人。 霎时间悲愴哀鸣亦如千针扎入脑仁,刺耳地响彻整座山谷! 随着尖厉嘶喊声渐微,笼罩瘴嵐谷天空多时的緋红浓雾,也终于慢慢散去。 望着被制伏于地的恶神残喘挣扎,尉迟脩松了一大口气,抬头发现自家四师兄正慢悠悠地晃回来,后方跟着五师兄及七师兄,还有两隻全身沾满白色不明浊液的小狐狸。 「噁。」 约莫是顺利完成任务、卸下肩上担子,尉迟脩有了调侃师弟的间心,「你们俩身上是怎么回事?让人挺不舒服的。」 两隻狐狸瞬间炸毛── 「闭嘴。」 「少囉嗦!」 「七师兄害人不浅。」 「都是七师兄的错!」 然而练远此时仅是沉默不语,神色阴沉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四师兄及五师兄,一股近乎诡异的平静瀰漫在浮尘宫眾人间。 尉迟脩显然也察觉到异状,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东西…… 玉苍朮脸上罕见地不带丝毫笑容,对申屠砚说道:「喂,不见了。」 申屠砚歪着头,没再多说什么,从胸前掏出拾音铃摇晃了下。 这会儿许是遭恶神力量影响而形成的禁制消失,拾音铃稳定发出白光,从里头传来蒲邑舟的嗓音:「情况如何?」 申屠砚视线落在方才那金色光束的位置,缓慢开口。 「二形子,不见了。」.